寧宣武二十三年,青州龍眠山白雲寺。
白雲寺被朝廷封為護國禪寺;山頂滿是佛寺寶塔,卻香客稀少、香火不旺。緣由是朝廷將此處列為禁地,不允許善男信女上山禮佛;龍眠山腳下也駐紮著寧朝的軍隊。
宣武十八年,本朝天子巡遊天下,路過青州蒼莽山,便登山遊玩,還曾在山頂夜宿一宿。傳說是夜天子夢見漫天神佛、霞光萬道,於是下旨將此山更名為龍眠山,興建護國禪寺,賜名白雲,遷天下高僧入寺。從那之後,每年中秋時分,本朝天子便會上山禮佛,留宿山寺,白雲寺的名聲也漸漸傳遍天下。
李三兒這日在山陰放羊,不料羊群受了驚嚇,一路奔竄,沿著山間小路朝大山深處奔去,他雖然心內膽怯,卻無法隻得跟著。天色漸晚,李三兒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山風刮過樹梢呼呼的響,遠處傳來不知名鳥兒的鳴叫,嚇得他瑟瑟發抖。驀然看見不遠處的寺廟昏黃佛燈,不知何時已經走到白雲寺附近了;雖然爹娘一再告誡過自己不要靠近白雲寺,李三兒還是咬咬牙趕著羊群朝燈光挨去。
朱漆的大門緊閉,門上的銅環有五尺餘高,李三兒踮起腳尖依然夠不著,隻能用手中的羊叉使勁撥了撥門環,“鐺鐺”的聲響在靜謐的夜晚傳的很遠。
“吱呀!”門開了,開門的是一個胖大和尚,身長七尺有餘,麵滿橫肉,瞪著銅鈴般的大眼,如同怒目金剛一般。
“哪裏來的娃娃!這裏是你能來的嗎?還不給我趕緊滾!”胖大和尚開口怒叱,聲如破鑼。
李三兒被嚇得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麵色發白,抱著羊脖子抖個不住。
“力剛,別嚇著了小孩子。”門後走出一位中年人來,約莫四十左右年紀,留著長發卻有些花白了,收成一縷係在腦後;胖大和尚看見來人忙側身立在一邊。
來人徑直走了過來,一雙眼眸如同黑夜中的星辰閃閃發光,微笑著朝李三兒伸出手來,柔聲道:“來吧,孩子,不要怕,沒事!”李三兒猶豫了一下,鬆開了羊脖,握住了來人的手;這雙手很是清瘦,在這樣的漆黑的夜色中卻尤其溫暖。
中年人拉起李三兒,朝寺內走去,並對胖大和尚吩咐:“力剛,把這位小友的羊趕到柴房裏去,晚上山裏可是有狼的。安排齋堂準備一些飯食送到我房裏來,這位小友空著肚子吧?”回過頭看著李三兒,眼裏滿是笑意。
李三兒紅著臉點點頭。
“可是慧明師傅,方丈吩咐過了,閉寺之後外人一概不得入內。”力剛和尚回答。
“按我說的去辦就可以了。出家人慈悲為懷,把這位小友驅逐在門外,倘若碰到羊群,豈不是害了他性命。方丈那邊我自會說明。”中年人依然微笑,語氣中卻有不容置喙的威嚴。
“可是。”胖大和尚依然猶猶豫豫。
“哼!”中年人收斂了笑容,發出重重地鼻息。力剛望見中年人變了臉色,趕緊點點頭,出門牽羊去了。
“小友,羊的數目可得記明白了,倘若少了一隻盡管朝這大和尚要去!定是被他偷偷殺了下酒去了!”中年人牽著李三兒邊走邊朗聲笑道。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大和尚念了聲佛號,加快了腳步。
這是一間僻靜的禪房,屋裏既沒有香案、佛像,也沒掛書畫,隻放了一張幾案,幾個蒲團。幾案一邊堆放著書籍筆墨,另一邊則放著兩碟素菜、一盤饅頭,李三兒坐在蒲團上埋頭大吃。中年人坐在對麵含笑望著李三兒,不時端起手中的茶碗。
“你叫什麼名字?呃,我叫慧明。”中年人開口問道。
“我姓李,小名叫三兒。”李三兒趕忙回答。
慧明點點頭,接著問道:“今年多大了?哪個村的?現下家裏有幾口人。”
“今年十歲了,住在李家村,家裏七個人,爹娘,還有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李三兒老老實實的回答。盤裏隻剩下一個饅頭了,李三兒準備伸手又有些猶豫,看見慧明朝自己點點頭,星辰般的眼眸中滿是笑意,又拿過啃了起來。
待李三兒吃完最後一個饅頭,發現有些撐了。慧明推過來一個茶碗。李三兒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便覺滿嘴清香,渾身舒坦。
李三兒吃飽喝足精神也好了很多,也不再羞怯,眨眨眼睛開口問:“慧明師傅,你是和尚嗎?”
“呃,那你告訴我,什麼是和尚?”中年人卻笑著發問李三兒。
“和尚都是光頭。”李三兒在自己頭上比劃了一下,接著說:“你有頭發,那你不是和尚啦!可是你怎麼還住在大廟裏?”
“你也不是和尚啊,你不也在大廟裏嗎!”慧明笑意更濃,隨即又長歎一聲說:“人生如寄,不過是一副皮囊罷了,宿予何處、歸於何方,不過俱是虛幻。”
李三兒聽得一頭霧水,卻拍手笑道:“差點被你騙了,你是和尚,不過是留頭發的和尚,我和娘到水月寺燒香見過大和尚說話也是這模樣,不明不白、愁眉苦臉的。”
慧明聽見李三兒童言無忌,不由得啞然失笑,點點頭:“你說是,那便是了。”
“那你為什麼要來當和尚?在這深山大廟裏麵呆著,多憋屈啊!”李三兒見慧明親善,話也多了,問個不停。
“我也不想在這呆著,可是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裏呢?”慧明似答非答,“也不算著急吧,至少有他們陪著我。”慧明指了指桌上的書籍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