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霽,連綿的山巒隱於水霧之後,好似蒙上了一層輕紗,四周的景物漸漸變得虛無而模糊,天地間隻剩下那一抹白,那麼耀目。
白衣墨發的女子跪在地上,身上落滿了冰涼的雨水,她垂首靜靜地看著被雨水打濕的衣袍,那上麵沾染了些微的泥土和花葉,她微微蹙起眉頭,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她的身後是一片黑壓壓的身穿鎧甲的士兵,此情此景,就好像當年離開帝都時一樣。
她顧曦月,北越國驃騎大將軍的嫡女,雖是女子,卻有經世之才,內可安邦定國,外可開疆辟土,被皇帝親封為靜怡郡主。可這樣的一個人偏偏淪為家族的罪人,被遠放荒野之地。
人群中,有一身著青色錦袍的中年男子,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種很複雜的眼神:“曦月,爹來接你回家了。”
顧遠山說的那樣真摯誠懇,讓曦月生出一種錯覺,仿若從前的種種都是一場夢。然而,她永遠也忘不掉,當年,她被自己的父親驅趕出城,上百個羽林軍押解著她遊街,這份恥辱,就算是男子也未必能承受得住,何況她是那樣清高冷傲的一個女子,她曾告訴自己不必傷心,可心底的那份失望和哀痛卻是如影隨形。
一絲似乎是冷嘲,又似乎是輕蔑的冰冷笑意掠過她幽深冰冷的瞳眸:“父親帶這麼多的人來,是擔心曦月忤逆不孝,好讓這些人當場把我活埋了嗎?”
顧遠山怔忪,他本以為這荒蠻之地的清苦生活,能讓曦月學會放下她的孤冷倨傲,不想三年轉瞬即逝,她還是那樣桀驁不馴,甚至比從前更盛氣淩人。
“曦月,太子死了。”
當今皇帝病重,太子誤信讒言到蓬萊求取仙藥,卻在出海求藥的途中,官船突然炸毀,整艘船沉進海裏,無一人生還。太子一死,那些覬覦帝位的皇子們蠢蠢欲動,加上皇帝年邁病重,根本無力再掌控時局,到時風起雲湧,顧遠山作為曾經的太子太傅,在太子死後必然會受到打壓,朝堂之上根本就沒有他的立足之地,如果他再選錯人依傍,那麼顧家必亡。
“所以,父親是來求我回去的嗎?”
顧遠山麵色微僵:“曦月,顧家是有求於你,但不代表你就可以為所欲為,目無尊長。”
曦月靜靜地和他對視,黑白分明的瞳眸裏染上了一些冰冷的水霧,明明是很難過,曦月卻露出一個極其明媚璀璨的笑容:“父親,你知道嗎?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還真的是可以為所欲為的。”
顧遠山一震,眸光變得很複雜,那種震顫讓他心中五味雜陳,很長一段時間都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這個女兒聰慧過人,膽識過人,從前,她對他雖是清冷疏淡,但至少顧忌到他是她的父親,對他也算是恭敬。然而,自從那件事情以後,她性情大變,讓人難以捉摸,更難以靠近。
“你可以不在乎顧家,那麼天下蒼生呢,你也不在乎嗎?”
“不要和我說什麼天下蒼生,別人的生死,與我何幹?”
“那麼,你娘親呢,你舍得讓她失望嗎?”
曦月的眼睫不可抑製地顫動了一下,墨黑的眸中閃過一抹晦澀酸楚,卻又轉瞬沉寂下去,一雙眼變得幽深如潭,她的這個父親果然知道在什麼樣的時候,該用什麼樣的籌碼。
“父親真是聰明人。”
“曦月,你是答應爹的請求了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曦月的身上,然而,她的身影如遠山般沉寂,背挺得很直,任由微風吹動她的長發和衣袂,流露出讓人不敢直視的高傲和冷漠。
她笑了笑:“能讓威風凜凜的驃騎大將軍不遠千裏來到這荒山,親自求我回去,我又為什麼不可以大方一點呢?”
一路上,風雨如晦,她的身後,青山漸遠,她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其他的路都無法令她拿回本應屬於她的一切。
回到帝都的時候,她掀簾看著外麵的景色,帝都繁華依舊,仿若從未有過改變,她也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可是,在這裏,她曾失去了她最重要的人,想來其實是很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