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2 / 3)

陶叔狐。陶叔狐謂咎犯曰:"吾從而亡,十有一年,顏色黯黑,手足胼胝。今反國,三行賞,而我不與焉,君其忘我乎?其有大過乎?子試為我言之。"咎犯言之。文公曰:"噫!我豈忘是子哉!高明至賢,誌行全成,湛我以道,說我以仁,變化我行,昭明我,使我為成人者,吾以為上賞。恭我以禮,防我以義,藩援我,使我不為非者,吾以為次。勇猛強武,氣勢自禦,難在前則處在,難在後則處後,免我危難之中,吾以為次。然勞苦之士次之。詩曰:'率履不越,遂視既發。'今不內自訟過,不悅百姓,將何錫之哉!"  夫詐人者曰:"古今異情,其所以治亂異道。"而眾人皆愚而無知、陋而無度者也,於其所見,猶可欺也,況乎千歲之後乎!彼詐人者、門庭之間猶挾欺,而況乎千歲之上乎!然則聖人何以不可欺也?曰:聖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類度類,古今一也。類不悖,雖久同理,故性緣理而不迷也。夫五帝之前無傳人,非無賢人,久故也;五帝之中無傳政,非無善改,久故也;虞夏有傳政,不如殷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久故也。夫傳者久則愈略,近則愈詳,略則舉大,詳則舉細。故愚者聞其大不知其細,聞其細不知其大,是以久而差。三王五帝,政之至也。詩曰:"帝命不違,至於湯齊。"言古今一也。  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東夷之人也。文王生於岐周,卒於畢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餘裏,世之相後也,千有餘歲,然得誌行乎中國,若合符節。孔子曰:"先聖後聖,其揆一也。"詩曰:"帝命不違,至於湯齊。"  孔子觀於周廟,有欹器焉。孔子問於守廟者曰:"此謂何器也?"對曰:"此蓋為宥座之器。"孔子曰:"聞宥座器滿則覆,虛則欹,中則正,有之乎?"對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試之,滿則覆,中則正,虛則欹。孔子喟然而歎曰:"嗚呼!惡有滿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問持滿有道乎?"孔子曰:"持滿之道,抑而損之。"子路曰:"損之有道乎?"孔子曰:"德行寬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廣大者,守之以儉;祿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眾兵強者,守之以畏;聰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聞強記者,守之以淺。夫是之謂抑而損之。"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周公踐天子之位,七年,布衣之士所贄而師者十人,所友見者十二人,窮巷白屋先見者四十九人,時進善者百人,教士千人,宮朝者萬人。成王封伯禽於魯,周公誡之曰:"往矣!子無以魯國驕士。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於天下,亦不輕矣。然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吾聞德行寬裕,守之以恭者榮;土地廣大,守之以儉者安;祿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貴;人眾兵強,守之以畏者勝;聰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善;博聞強記,守之以淺者智。夫此六者、皆謙德也。夫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謙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紂是也;可不慎歟!故易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國家,近足以守其身,謙之謂也。夫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是以衣成則必缺衽,宮成則必缺隅,屋成則必加拙,示不成者、天道然也。易曰:'謙、亨、君子有終、吉。'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誡之哉!其無以魯國驕士也。"傳曰:子路盛服以見孔子。孔子曰:"由、疏疏者何也?昔者、江於汶,其始出也,不足以濫觴;及其至乎江之津也,不方舟,不避風,不可渡也,非其眾川之多歟!今汝衣服其盛,顏色充滿,天下有誰加汝哉!"子路趨出,改服而入,蓋揖如也。孔子曰:"由誌之,吾語女;夫慎於言者不嘩,慎於行者不伐。色知而有長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言之要也;能之為能之,不能為不能,行之要也。言要則知,行要則仁,既知且仁,又何加哉!"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  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惟其當之為貴。夫負石而赴河,行之難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乎耳,出乎口,鉤有須,卵有毛,此說之難持者也,而鄧惠施能之,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盜蹠吟口,名聲若日月,與舜禹俱傳而不息,君子不貴者,非禮義之中也。故君子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名不貴苟傳,維其當之為貴。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  伯夷叔齊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弗忍居也;思與鄉人居,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故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懦夫有立誌。至柳下惠則不然,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由其道;阨窮而不憫,遺佚而不怨;與鄉人居,愉愉然不去也,雖袒裼裸裎於我側,彼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鄙夫寬,薄夫厚。至乎孔子去魯,遲遲乎其行也,可以去而去,可以止而止,去父母國之道也。伯夷、聖人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人之和者也,孔子、聖人之中者也。詩曰:"不競不絿,不剛不柔。"中庸和通之謂也。  王者之等賦正事,田野什一,關市譏而不征,山林澤梁,以時入而不禁。相地而正壤,理道而致貢。萬物群來,無有流滯,以相通移。近者不隱其能,遠者不疾其勞。雖幽間僻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夫是之謂王者之等賦正事。詩曰:"敷政優優,百祿是遒。"  孫卿與臨武君議兵於趙孝成王之前。王曰:"敢問兵之要?"臨武君曰:"夫兵之要,上得天時,下得地利,後之發,先之至,此兵之要也。"孫卿曰:"不然。夫兵之要,在附親士民而已。六馬不和,造父不能以致遠;弓矢不調,羿不能以中微;士民不親附,湯武不能以戰勝。由此觀之,要在於附親士民而已矣。"臨武君曰:"不然。夫兵之用,變故也,其所貴,謀詐也,善用之者,猶脫兔莫知其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由此觀之,豈待親士民而後可哉!"孫卿曰:"不然。君之所道者、諸侯之兵、謀臣之事也;臣之所道者、仁人之兵,聖王之事也。彼可詐者,必怠慢者也,君臣上下之際,突然有離德者也。夫以蹠而詐桀,猶有工拙焉。以桀詐堯,如以指撓沸,以卵投石,抱羽毛而赴烈火,入則燋也,夫何可詐也!且夫暴國將孰與至哉?彼其與至者,必欺其民,民之親我也,芬若椒蘭,歡如父子,彼顧其上,如憯毒蜂蠆之人,雖桀蹠豈肯為其所至惡,賊其所至愛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則先覺其失,何可詐哉!且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居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銳居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圓居則若丘山之不可移也,方居則若盤石之不可拔也,觸之,摧角折節而退爾,夫何可詐也。詩曰:'武王載旆,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此謂湯武之兵也。"孝成王避席仰首曰:"寡人雖不敏,請依先生之兵也。"  受命之士,正衣冠而立,儼然,人望而信之;其次、聞其言而信之;其次、見其行而信之;既見其行,而眾皆不信,斯下矣。詩曰:"慎與言矣,謂爾不信。"  昔者、不出戶而知天下,不窺牖而見天道,非目能視乎千裏之前,非耳能聞乎千裏之外,以己之情量之也。己惡饑寒焉,則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惡勞苦焉,則知天下之欲安佚也;己惡衰乏焉,則知天下之欲富足也。知此三者、聖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故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處饑渴,苦血氣,困寒暑,動肌膚,此四者,民之大害也,害不除,未可教禦也。四體不掩,則鮮仁人;五藏空虛,則無立士。故先王之法,天子親耕,後妃親蠶,先天下憂衣與食也。詩曰:"父母何嚐?心之憂矣,之子無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