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長熙微微凝注眼神,那一雙明亮黝黑的瞳仁慢慢聚集起一道光,仿佛想要透過這厚厚的馬車簾子好好看看那雙讓自己時而沉迷的眸子,她不是個美豔得傾城傾國的女人,卻讓冷長熙每每注視都難以挪開目光,可她似乎,對自己總有太多的防備。
“冷將軍?”滿兒輕聲喊道,“若是沒有什麼話要說,我們家姑娘得先回去了,太尉府隔得遠,隻怕回去都晚了。”
“這個,你交給你家姑娘,”冷長熙從袖籠裏掏出一個一指來高的白淨瓷瓶,遞到滿兒手裏,“這也是從綠柳身上搜出來的,權衡利弊後,在羅漢堂我並未拿出來,但是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讓你家姑娘知道。”說罷,冷長熙一拂袖,寬大的鶴氅高高地揚起,帶起一陣光影婆娑。
“怪人。”滿兒轉身將瓷瓶遞給秦玉暖,嘴裏還碎碎念道,“盯得三姑娘你的馬車簾子看得那樣專注,我還以為他要做什麼不好的事呢。”
“行了,哪有這樣在背後議論人的,”秦玉暖輕聲嗔道,“外頭涼,你喊銅兒一同坐到馬車裏吧。”
“那如何使得,”滿兒還想推辭,“姑娘是主子,奴婢是下人。”
秦玉暖拉著滿兒的手笑道,“如今綠柳不在了,你們若還真這樣拘束,就真是和我見外了,再說,人多也暖和。”
滿兒和銅兒再不好推拒,再說,如今太陽已經快下山了,風也刮了起來。
滿兒銅兒上了馬車,滿兒替秦玉暖窩了窩褥子,銅兒在替秦玉暖捏腿,嘴裏還說道,“姑娘今日不是跪著就是站著,定是累壞了。”
秦玉暖揉捏著有些倦意的眉頭,半眯著眼睛,腦海裏一遍遍閃過今天的片段,突然想到綠柳在最後歇斯底裏喊的那句“經書裏有東西,”睜開眼道,“將冷將軍方才給我的瓶子拿過來,還有綠柳從藏經閣取來的那四本經書。”
馬車緩緩而動,偶爾因為山路上的彎道和碎小石子顛簸兩下。
秦玉暖坐在馬車裏,靠著引枕,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幾本經書,一個字都不肯錯過,果然,看到第二本《波羅蜜多心經》時,才翻看到一半,就從裏頭掉出來一張薄薄的紙條,上頭白紙黑字,書寫著兩行詩句——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是情詩。”秦玉暖眉頭擰得緊緊的,“那個瓶子裏呢?是什麼東西?讓我看看。”秦玉暖對著瓶口一嗅,沒有味道,秦玉暖索性磕出指甲蓋大小的粉末,挑了細細的一點,遲疑了片刻,準備入口。
“三姑娘不可以,”滿兒忙攔住,“這藥粉也不知道有沒有毒性,讓奴婢來試。”
“不必了,母親再糊塗,也不會讓人毒死我,這樣的手段何其粗劣,”秦玉暖話未完,就微微舔上了一些,嘴一抿,不一會兒,就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她連忙又咽了好幾口水,斷定道,“是五石散。”
前世秦玉暖的大哥秦臨風在秦雲妝出嫁之前,不知為何染上了五石散,秦玉暖日日見著他發作偷食五石散,自然也對這種東西熟悉起來。
隻是秦玉暖沒有想到,竇青娥的手法會如此毒辣陰鷙,若是綠柳沒有伏法,勢必要將這五石散下到自己的飲食裏,到時候,五石散藥性發作,讓自己產生幻覺,甚至靡亂癲狂,再隨意尋個男子,以經書裏的情詩指證自己行為不檢,到時候壞了太尉府的名聲,像自己父親這樣保守古板且重名譽的人,一定會為了保全一世清名逐自己出府,看來竇青娥此行目的十分明確,她,已經容不下自己了。
“我早就該知曉竇青娥一招不成必有第二招,藏在經書裏的情詩,讓人出現幻覺的五石散,”秦玉暖越是越覺得心涼,單手往桌上一磕,“一招佛祖流淚毀不掉我的名,就妄圖來一招私會情郎毀掉我的譽嗎?”秦玉暖的心頭似蓋了一層陰沉沉的烏雲,若是沒有冷長熙及時發現綠柳的貓膩,若是沒有冷長熙將這瓷瓶事後交予,恐怕,秦玉暖也隻會後知後覺,就沒有現在先發製人的有利地位了。
“也算是綠柳有良心,心存愧疚,在最後關頭告訴了三姑娘。”滿兒感歎道。
“不,”秦玉暖冷靜得不能再冷靜,“她才不會是心存愧疚,她不過是在賭,想要用這個秘密換她妹妹周全罷了。”
“三姑娘,我將這情詩給丟了吧,若是讓人發現了……”
“不,滿兒,這個要留著,這書是要送給母親的,若是讓她發現裏頭的東西沒了,一定知道我預料到了她的計謀。”秦玉暖半靠著引枕,手上凍裂的地方剛抹上花玉露,沁心透亮的質地讓她的傷口不再疼痛,連著用了半個月,秦玉暖的傷口已經接近痊愈,此刻的她,猶如整裝待發的勇士,秦玉暖撩開簾子,遙望著比遠方更遠的地方,呢喃道,“父親快回來了是吧,恰好,我就要他看看,他一直信賴的秦家主母是如何在秦家隻手遮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