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八,早春的天氣帶著雪的寒意,棉花似的雪絨花擠擠搡搡地堆積在樹的枝椏上,像一群歡樂頑皮的孩童爬在樹上不肯下來。
宴席早已布置好,許久未出荷香院的老夫人今日到得格外早,紅霞才染紅西邊的天空時,宴席就大抵已經坐滿了。
“老夫人,孫家人來。”老夫人身邊的鴛鴦低聲耳語道,老夫人與秦玉暖相視一眼,便聽到門口的小廝已經把名聲給喊起來了。
眾人皆是側目,自角門婷婷步入的孫家兩位夫人一下就成了矚目的焦點。
孫家有個十分獨特的地方,那便是孫家的男人們都命短,最長的也活不過三十歲,於是乎孫家便成了女人當家作主的家族,在大齊這樣一個男尊女卑觀念根深蒂固的朝代,這無疑是一種諷刺,可偏生,孫家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作為兩個寡婦卻將孫家經營得風生水起。
論經商,孫家的漕運遍布金陵,並且沿著運河一直往下,掌握著大齊四分之一的水運樞紐,論讀書,孫家男兒雖然短命,可孫家祖上卻是有名的書香門第,出了不少有才華的詩人,可大抵是因為孫家是女人掌權,所以孫家勢力雖然雄厚,可名聲和話語權卻遠遠沒有江南四大家族昌盛,可其影響著實是大齊一等一的。
孫家向來有女子足不出金陵的,除非像寧王妃這樣遠嫁而來,這一回,孫家四大夫人一下就來了倆,足以證明孫家對這次孫寶珍和寧王府之間的聯姻有多重視。
領頭的是孫家老夫人,和寧王府老夫人年紀相仿,隻是看著比寧王府老夫人更加虛弱,骨瘦如柴的樣子說話也是細聲細氣的,而一旁扶著老夫人的孫夫人便是不同了,她二十四歲喪夫,協同老夫人把持孫家二十載,這麼多年的強勢和果斷早就了她如今一副冷顏寡色,一雙英氣的劍眉讓她少了幾分女子的柔情,多了幾分男兒的果斷。
最後跟著的一個身姿窈窕的蒙著麵紗的女子定是孫寶珍沒錯了,秦玉暖一邊假裝挑著小金碟裏的魚刺,一邊用餘光打量著這位即將成為寧王府主母的年輕女子。
腰肢纖細,素手綰綰,看著便隻像是一個隻會閨閣繡花,聽雪烹茶的雅人,若不是冷霜認得,旁人斷不會將這孫寶珍和空明山第一女弟子聯係起來。
孫寶珍身邊還跟著一個年紀小小的男童,看著瘦瘦弱弱的,皮膚呈一種接近於透明的乳白色,像是從來沒有曬過太陽似的,孫寶珍一路都緊緊護著身邊這個小男孩,小男孩怕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人,眼神怯怯地,幾乎是貼著孫寶珍的大腿一路蹭過來的。
“孫老夫人,請上座。”寧王顯得很是莊重,有條不紊地替孫家人安排好了坐席,才是撫掌宣布宴席正式開始。
“歌舞,起。”
琴聲流淌在杯盞之間,秦玉暖將挑好了刺的魚肉澆上了一勺鮮美的湯汁推到冷長熙麵前,繼而又是夾出了一筷子魚肉,替坐在另一邊的寶川挑起魚刺來,卻沒料得寶川眼巴巴地看著原本以為是給自己的魚肉進了冷長熙的碟子裏,竟是少年老成地歎了一口氣。
“年紀小小的,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做什麼,”秦玉暖淺淺地笑,一邊挑著魚刺一邊道,“莫不是當真是做學問做傻了?”
秦寶川摸摸腦袋,隻是一副感歎的樣子:“哪裏,隻是想到民間有一句娶了媳婦忘了娘,如今用來形容姐姐正好,隻不過是嫁了郎君忘了弟弟。”
“哪裏的話。”秦玉暖嗔笑道,“你如今是從哪裏學了這油嘴皮子?”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已經落在冷長熙的耳裏,他自然而然地將魚肉夾進嘴裏,品味美味般細細嚼碎了,隻側頭看了秦寶川一眼:“嫁了郎君忘了弟弟?話雖然說得沒錯,可是這麼淺顯的道理你居然才明白,嘖嘖,看來兵法看得不全啊。”
被偶像姐夫鄙視了,秦少爺表示很沮喪,他耷攏著腦袋,恰此時秦寶川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探兒過來提醒秦寶川到了複習功課的時候了,秦寶川朝著寧王和老夫人做了個揖,便是老老實實地回去了。
“如此佳宴,這位年紀小小的秦少爺還能收住心靜心學習,將來必定是個人才。”孫老夫人點頭讚歎道,又是自謙道,“我們誠真便是不行了,總是那麼頑皮。”說完,老夫人又向著那孫家小男童的方向瞟去,卻連人影都沒見到。
“人呢?”孫老夫人問著孫寶珍道。
孫寶珍無辜地搖搖頭:“方才喂他糯米粥的時候還在的,這隻是一轉身的功夫。想秋,還不快去尋少爺。”孫寶珍身旁一個身材嬌小的婢女立刻領了吩咐下去,手腳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