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春周懿等人在太極山過了除夕夜,彼此相安無事。轉眼到了初三,司馬春來找周懿商議他回拜火教的事,當時周懿正在夢言處閑聊,言下似有給她治腿的意思。司馬春推辭他父親過世已有歲餘,據東郭秀所說,回鶻那個道士又在西域屠戮他教眾兄弟,形勢已迫在眉睫。夢言聽了所不樂意,卻也不曾強顏挽留,她深知二人親如手足,司馬春又救過他的性命,那拜火教已是龍潭虎穴,司馬春若去,必是凶多吉少,周懿惜之甚,怎能容他獨往!二人議定,當日為夢言治病,過了初五先回白鶴山見他太師父,其餘之事另議。
當日周懿來到太極山見到夢言乃殘疾之身,礙於初見不熟的緣故,便遲遲未問。那晚除夕夜周懿在荷花池畔迷情之下亂表心意,竟使她亦發念在信中,因她自言‘彼人之風流俊俏者,窮盡世間花柳曾不能動其心,而如我殘敗之身於何耶?’如此便在心頭埋下一梗,再不能釋懷。過一日,喚奴來找周懿,說是夢言中了心魔,自除夕夜舜煐鬧罷那一回,她便丟了魂兒似的,不吃不喝也不睡覺,隻是一個人關在屋裏哀歎流眼淚。慕容雪來看過幾回,夢言便在房內歎息她‘神仙眷侶’,始終不開門相見。周懿聽的蹊蹺,便隨喚奴來勸她。那夢言羞於啟齒,一直哭著恨她命不好,自幼父母皆為惡人殺害,她雖僥幸活到現在,卻事事不能遂意,比常人遠不自如。周懿支走了喚奴,乃跳窗而入。當時夢言兩眼哭的紅腫,見周懿進來,便連忙躺在床上裝睡。周懿頗知她的心思,診了脈,佯作一副泰然,因說:“姑娘之病在心,我從公孫先生那裏學得幾天醫術,正巧能治你的病。”夢言歎道:“你別取笑我,如今我已萬念具灰,你若念及我們相識一場,就收留喚奴帶她去,讓我在此自生自滅吧!”周懿笑道:“誠如此,姑娘就不想治好了腿疾再自生自滅?”那夢言聽他如此說,忙做起來擦了眼淚,問道:“周懿,你別戲弄我!”周懿笑道:“你可以不信,萬一我的醫術靈驗,姑娘豈不了了一樁心事。”說來也巧,當初公孫稽在長沙救下周懿,因公孫恐他留下病根,便秘授了一些葛元所傳的絕學。葛元善使針灸,而夢言之症在於骨髓,二十六年來毒已浸透經絡,至此非針灸不能治。夢言一心要治病,她心中又愛周懿此人,故不介意周懿為她撩膝診斷。隻是周懿熱血正當年,豈能不亂想?他又一心當做是莫離,如此一來,二人極是曖昧。
當天初四,周懿為夢言施法治療,司馬春立於外,慕容雪與喚奴在屋裏伺候。隻忙到黃昏時方排盡她骨髓淤毒,夢言之疾已久,此時經略雖通,怎奈她卻不慣立身行走之態,周懿千萬叮囑靜養。次日清晨,周懿尚未起床,恍惚聽見有人敲門,於是穿了外衣就來開門。隻見夢言拄著拐杖站在門外,周懿登時氣紅了臉,說道:“又是胡鬧!昨日我說的話喚奴都當耳旁風了?”一語未了,喚奴跑了過來,撅著嘴,一臉氣色。夢言忙說:“和她無關,是我趁她沒看見出來的。我聽喚奴說這山中有片竹林,早想過去走走,難得今日積雪未盡,正好去看看。”周懿道:“你的腿需要靜養幾日,似這般走來走去,萬一淤毒複發,隻怕葛元在世也難救你。”夢言道:“司馬公子要回拜火教,你能讓他獨自去冒險?隻怕這一去山高水遠,你我又能何日再見?我在這山裏困了二十四年,終於你來了,本想著縱不能終生相伴,也不至前時那般淒涼,又誰想到別離竟在眼下!”說著,竟哽咽不止。周懿因去她房中取了一件風衣給她披上,二人相扶去了山中那片竹林。過了門外那個牌坊,周懿又看了一眼那副對聯,心中想著事,感慨萬千。夢言便問他:“這仙子雖在廣寒宮中享受不老之身,世人看了眼紅,大概卻沒看到她內心的悲苦。千古至今,竟不知經曆了多少辛酸落寞,又見凡世中輪回無數,竟不能與君郎再續前緣,雖長生不老了,又有何趣?”周懿道:“若凡事皆能遂人所願,這世間又哪來的諾許癡男怨女。世事如此,古往今來無一不是這般結局,你又何必認真。況且好事多磨,能熬到最後而不變心者,又有幾人?”說時,不覺已到了竹林,夢言撇開這拐杖,也不令周懿扶她,她自己走了一段,說:“你走之後我在此為你禱告,但求你能平安歸來,縱然不讓你我相見,我也心安了。”周懿含淚感歎,心中漠然傷感,想起虞舜煐言語之中含情脈脈,於他而言不過也是過往雲煙,終究不是他之所屬,一如這眼下美眷,雖情知不是莫離,隻因那眉目之間神韻相和竟令他神魂顛倒,靜思之下,又何嚐不令人失落無奈?而舜煐之於他而言,與麵前如此美眷又有何異!夢言情之切,舜煐恨之明,量他區區匹夫德薄威弱,使二人為之而哀傷,實在愧之大焉!再者前時如玉,為救他又甘願違背父命,最終青燈古佛相伴餘生,此情可待,豈凡人所能為者。而如芸兒之類,非但兒時之盟不能遂成,如今身為人兄又幾多愧疚之心?周懿百感交集,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於是拔出長劍,一陣起舞,夫一山之間,唯無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