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未消,空氣濕漉漉的,露珠兒在嬌粉的桃花花瓣間頑皮地滾來滾去,一滴滴往地上墜,發出餘韻潺潺的聲音。庭中小徑,落紅無數,像誰的思念被驚醒,散了一地,甘冽的芳香將我圍繞。
我遊走在花樹之間,對赤足下傳來的絲絲涼意渾然不覺,輾轉尋覓,放眼搜索,哪裏能瞧見他半個影子,“冬辰,是你來了麼?真的是你來了麼?”顧盼之中,四周隻有空氣,不得他的影子。
我頹喪著,撅嘴一聲歎息:“為什麼不留下陪伴我?”他曾和我約定,共賞桃花。想象著讓我魂牽夢縈的他就站在我麵前的桃枝畔,我伸手撫著他的豐潤的臉,誰知一陣風吹,手心裏隻握住一片花瓣,昨夜托這桃花送去的思念,他都收到了罷,這花便是他送我的信箋。
“小姐!”小綠站立在麵前,無奈地看我。
“小姐,快進屋子,你還穿著單衣呀!”小蕾飛速奔來,為我披上件外衫,低頭一看我光著打顫的腳,臉都黑了,不禁語出責怪:“小姐,你怎麼鞋子都沒穿就走出來了?”
“他來過了!”我目不轉睛地望著桃花會心一笑,張口道。
“什麼?誰來過了?”小蕾難以置信地道。
“呀!小姐、小蕾你們快看,那是什麼?”小綠像發現了新大陸般一下子蹦了起來,整個人即驚訝又興奮,指著昨晚我所站立之處,那枝被我摘下桃花的殘枝上係著一張素雅且極為眼熟的絲巾,正隨風一蕩一漾,飄飄逸逸地招搖。
我不顧問地衝上前去,取下絲巾,將它緊緊貼在胸口,雙眼一熱,珠玉般的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這是我從前喂冬辰喝粥時,用來為他擦拭嘴邊殘羹的絲巾呀!一時無比激動,說話語無倫次:“冬……冬辰來過了,他真的來過了……”
“小姐,你別嚇我。這大清早的。”小綠顯得有些害怕,有些哆嗦地道,大概以為真的是鬼魂顯靈了。
“小姐……”小蕾以眼神止住小綠,扶著驚乍不已的我,欲語還休。
淚眼迷漫,麵前桃花像隔著層霧般,美若幻境。他來過了,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冬辰他還活著。我記得刑台之上,烈焰明反複對我說了幾次的話“花兒,老師已經走了!”這話一定還有別的意義,一定是這樣的。“冬辰還活著。”
“啊——”小綠驚叫起來。
“小姐,人死怎能複生?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小蕾不斷強調著道,大概以為我又在犯糊塗了。
其實我很清醒,再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的時刻了。“不,他是真是活著。剛才他來過了。”
“小姐,你醒醒,你看著我的眼睛,公子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你要麵對現實。”小蕾焦急萬分,使勁地搖晃著我的身體,想讓我停止胡思亂想。
“他是真的還活著!”我吼道,將兩人都震呆了,因為我從沒有對她們發過這麼大的火。
不理她倆尚未反應過來的神經,我掙開小蕾仍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飛快地衝入房間,著手開始收拾衣物。
“小姐,你這是要幹嘛?”兩人齊齊進屋阻止我,強行搶走我正整理的衣物。
“你放手,我要回皇宮,我要找烈焰明證實冬辰還活著的事實。”我奪過被她倆搶走的衣物,放進包袱,十二萬分認真地道。
“小姐,你真的認為公子還活著嗎?行刑時,你就在現場,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嗎?小姐,就當我求求你了,你不能再這樣折磨你自己了。這半年來,你整天魂不守舍、癡癡迷迷,人都消瘦成這樣了,看得我的心都碎了。”小蕾苦口婆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邊的小綠使勁抓住我的衣袖,哭得淚人兒似的。
是呀,我親眼所見冬辰身首異處呀,難道我是真的瘋了麼?可轉念一想,今晨臉上的熱淚是真真切切存在,難道鬼魂也會流淚麼?自己現在攥在手裏的這條絲巾又作何解釋?它總不會自己長了翅膀飛回來吧?還有昨晚,我暗夜立身簷前,所聽見的那一聲歎息,真的隻是我日思夜想所致麼?又想起三個月前,我午睡時房間裏新雪融化的可疑腳印兒。可那時在房間外不遠的小綠說並沒有看到有人進入,庵主讓人搜索全庵也沒找到半個人影,疑竇叢生呀!
見我動作有了遲疑,沉思反複,小蕾止住淚勢,試探著說:“小姐,你沒事吧?”
不對,冬辰身懷絕頂輕功,掂花拂草可謂爐火純青,那時候他采摘刺槐花的曼妙身姿還在盤踞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況且烈焰明的武藝來自他的傳授,如果不是修為已臻化境,哪裏教得出如此高足?來無影去無蹤、行動似清風對他而言應該不難辦到。再者,他畢竟是烈焰明的恩師,兩人之間的深厚情誼可見一般,至情至性的烈焰明心性不至於低劣這般,聰敏若他,是決計不會讓自己的授業恩師斬首示眾的。那日他雖然對我的行為感到暴怒,卻提前問斬,當時他吼吏官的一句話,我尚記得清楚明白:“午時?難道你想讓朕的老師永不超生、灰飛煙滅嗎?帶人犯,斬!”
眾所皆知,一天之中,午時三刻陽氣最盛,若在此時被斬的犯人,陰氣即時消散,連鬼也做不得,為示嚴厲懲戒,隻有罪大惡極之人才在這時開刀問斬。也就是說,在烈焰明的心目中冬辰並不是惡人,就連他在盛怒之下的話語的細微之處也自然流露出他對冬辰的感激尊敬。
不會錯的,冬辰一定還活著,隻是一直躲著我,可是他為什麼要躲著我呢?我一定要親口問問烈焰明,一定要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小姐!”小綠嚶嚶啼哭著,眼巴巴地看著我道:“你要是出什麼事,我和小蕾該怎麼向婆婆和王上交待呀!”說完,她哭得更凶了。
“別哭了,快收拾行禮,隨我下山回皇宮。”我將包袱打好結,掛在肩上,心情無比愉悅地道。如果我所想的真的,一切該多麼完美!
小綠聞言依舊淚眼盈盈,小蕾則是不知所措。
這半年間,真是難為她們兩個了,整整比在江州是瘦了一大圈。我撫著她們瘦弱的肩,和顏悅色地道,“別楞著了,快收拾行禮,隨我下山。你們的小姐我沒有瘋,正好著呢!我有種純粹的直覺,冬辰的確是活著。”
這一次,兩人沒有再反駁,而是注意到了我已下定決心,不會再改變心意,便奔回房間,乖乖地收拾東西準備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