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乖孩子的劣跡(1 / 2)

我從小好靜不好動,也不善於交往。這一點像母親,她非常靜,可以一整天不出門,一整天沒有一點聲音。父親是喜歡交往的,時常帶著我去親戚、朋友、同事那裏走動,還經常主辦朋友間的聚餐。聚餐一般在我家,由父親掌勺,他有一手好廚藝。因為是湊份子,母親和我們都不能上桌,所以我不喜歡父親辦聚餐的日子。

小時候去作客,大人們常常誇我乖。我真是夠乖的。我的乖一開始可能源於怕羞,因為怕羞而隻好約束自己,後來卻更多是受大人們誇獎的約束了,竭力要保持他們眼中的乖孩子形象。大約還是父親在新新公司的時候,我才四五歲吧,父親帶我參加一個同事的婚禮,新娘披著婚紗,叔叔阿姨們朝她身上拋五顏六色的紙屑,撒得滿地都是。我心裏惋惜極了,這麼漂亮的紙屑給我玩多好,我很想對他們說,可就是不敢。後來,父親又帶我參加我的一個遠房堂兄的婚禮,新郎新娘很喜歡我,把我帶進新房,抱到一張椅子上,給我吃糖。有一顆糖滾到角落裏去了,我多麼想去撿啊,可是,我雙腳懸空坐在椅子上,聽著新郎新娘的讚美,就是沒好意思下地。母親用她自己的一件紅綢棉襖給我改做了一件小棉襖,我不肯穿,有一次終於還是穿上了,跟著父親去大伯父家。我知道一個男孩穿大紅衣服是可羞的,便躲在父親的背後,於是愈加受到了大伯父和堂兄的取笑。

我想我生性還是比較老實的,在跟父親作客的經曆中,有一個很小的事例。那是在他工作的稅務局裏,他的一個同事也帶來了自己的孩子,一個伯伯給我們每人一小包白糖,我們倆就躲在職工宿舍的一間空屋裏玩起了過家家。其結果是,我的那一份白糖基本上都轉移到了他的手中,吞進了他的肚裏。

我的性情似乎更接近女孩子。小時候看連環畫,上海人稱作小人書,我喜歡的多是紅樓、西廂、聊齋一類才子佳人內容的,不喜歡三國、水滸一類英雄好漢內容的,並且因此被熏陶得柔腸百結。不過,我絕無性別錯位的心理,我始終是站在才子的位置上傾心於佳人。父母偶爾帶我們去戲院看戲,台上演著才子佳人戲,我就自作多情得不行。我清楚地記得,有一回,在上海大世界的一個劇場,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台上那位佳人,心中充滿不可思議的衝動,想擠到台前去,讓她看見我,注意我。有時候,我自以為佳人的眼神與我相遇了,在對我眉目傳情,她的唱詞都是向我而發,便感到無比甜蜜。散場後,我悵然若失,好幾天緩不過來。

在家裏,我比姐姐受寵得多,同時也比她心眼多得多,壞得多。她從小非常忠厚,而我卻比較自私。有一回,她向我提一個問題:“如果願望可以隨意滿足,你最想要什麼?”我立刻回答說錢。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有了錢,我想要什麼都可以買到了。她的回答是睡覺,因為睡著了就可以忘記一切苦惱。這個回答使我十分不解,我心想:你想睡覺現在就可以睡,用得著作為特別的願望提出來嗎?也許她是從某一本書中讀來的,我不得而知,但至少我的回答證明了我當時的境界之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