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神經衰弱(1 / 2)

我從小體弱多病,經常因為發燒送醫院急診。有時是半夜送去的,我聽見候診室有人歎息說這孩子真可憐,心中居然感到了一種自憐的滿足。小時候去得最多的是廣慈醫院,那裏有蘇聯專家,戴著向兩邊伸出尖角的教士帽似的白帽子,他們衝我和藹地微笑,但我很怕他們。我倒不怕打針,那是表現我的勇敢的好機會。有一次抽血,護士把長長的針頭斜插進我的肘臂,兩肘各插了四五回,找不到血管,母親嚇得躲到門外去了,但我始終沒有吭一聲。在整個少年時代,我的身體始終單薄瘦弱,每次百米賽跑都頭暈眼花,仿佛要虛脫。因為這個原因,高中上體育課,我被編入了保健班,經常與女生一起上課。

比身體更衰弱的是我的神經。還是上小學的時候,夜裏睡覺時,我常常會出現幻覺。有一陣,每天夜裏我都看見一群戴綠帽的小人,有的踩在被子上,有的鑽進被窩裏,我即使閉上眼睛仍擺脫不掉他們。門後掛的一件雨衣則化身為大頭黃身體的魔鬼,站在那裏凶狠地盯視我。初中前期,這種情形發展得極其嚴重,我真正患了神經衰弱,每夜隻能睡三四小時,一入睡就做惡夢,常常會在夢中站起來譫語,而我自己並不知道。造成這種情形的原因之一是受了母親生病的刺激。那時候,她患有嚴重的貧血症,會突然昏厥。有一天夜裏,我聽見一聲沉重的撞擊聲,發現是母親昏倒在地了,便站在床上哭喊起來。父親睡在外屋,聞聲衝進來,把母親抱到床上。為了照顧母親,他和我換了一個床位。我躺在外屋,眼前全是恐怖的形象,不住地顫抖,直到天亮。第二天母親告訴我,她醒來時不知道自己剛才昏厥,看見我站在床上哭喊,以為我又犯神經錯亂了。

上大學時,有人用三個詞概括我:敏感,脆弱,清高。至少在上初中時,我的敏感和脆弱就已經很明顯了,清高則是在上高中時才明顯起來。我緊張多疑,容易想入非非。大約十一歲時,我玩一根鋼絲,把手指拉了一個口子,血漿冒出來了。我看見血漿,便想象自己快死了,想著想著,眼前發黑,昏了過去。父親把我送到醫院,醫生輕鬆地說:神經過敏。差不多同時期,有一天,父母外出,到天黑仍沒有回家。這時候,我的病態的想象力活躍起來了,設想出各種可怕的情景,總之他們一定遭到了不幸,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我大哭,拉著姐姐要她帶我去找爸爸媽媽,姐姐也沒有辦法,隻好陪著我哭。正當我們哭成一團時,父親和母親回來了,原來他們不過是到大伯父家串門了。直到現在,我仍有這種神經質的多疑症,別的事情無所謂,但凡涉及健康和安全,包括自己的和親友的,遇到情況就容易朝最壞處想,自己把自己嚇唬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