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對外物的倚重和信望,才使肉身變得軟弱吧
而大多時候,這個外物是愛,是對愛的期許
隻是當這種期許變為傷人的利器
所謂的愛情,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安承賢日記》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我身陷一片火海,熊熊燃燒的烈焰猶如一條巨大的火龍,死死地將我周身纏繞,我分明聞到皮膚焦灼的氣味,裸露在外的骨骼發出嗶嗶剝剝的聲響,渾身的細胞和血液奔騰衝撞,仿佛瞬間就可以汽化成黑煙。我掙紮著想要逃出火海,突然佳乙出現在我麵前,昔日幹淨清純的臉孔早已被烈火灼燒得麵目全非,她伸出幹癟焦糊的雙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脖子,咆哮地要我還她命來!我開始變形扭曲,可我發不出聲來,我倆的肉身逐漸塌陷熔化,交合為一灘血水……
我驚恐地從殘夢中驚醒,頓覺頭疼欲裂。日光淡白,猛烈地自枝椏間蕩蕩穿射,透過窗簾顯出慘烈的光亮,幾乎要刺瞎我的眼睛。我本能地咪起雙眼,這才看清楚屋內的景象:所有的家具被推倒在地上,滿地的玻璃碎片,床單淩亂地搭在床角,羽絨內膽全被扯破,透過光線還可以看見飛舞的微塵。我衣褲狼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旁散亂著被扯爛的衣料。我木然地撿起衣料的碎片,昨晚的一切電影般在腦海中閃現:我瘋狂地砸東西,野獸般撲向佳乙,蠻橫地撕扯她的衣褲……不……佳乙!!!
五雷轟頂般,我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發瘋一樣衝進一個個房間,客廳……不在……廚房……不在……陽台……也不在……浴室……
紅色的液體從浴室門底的縫邊滲透出來,恐懼如巨大的黑網,瞬間罩住了我的整個天地。佳乙啊!佳乙啊!我使勁地敲門,可是沒有響應。我後退幾步,猛地撞開了浴室的門,眼前的景象讓我的血液霎時降到了冰點:佳乙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手腕傷口的血液蜿蜒成一條曲折的小溪,在蓮蓬頭強大的水流衝刷下形成一片鮮紅的血泊,她就這樣冰冷地躺在那裏,透著死亡的妖冶。
我失去理智地衝向她,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佳乙啊!佳乙啊!你千萬不能有事!!不要離開我!不要!!!那聲音震蕩著,沿著蒼白的屋頂漸漸消失,我聽憑體內纖維斷裂的聲響和汩汩流淌的絕望,如潮水般覆過頭頂。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隻想做個有愛情的男人,被很多人忘記,但被一個人深深愛著。為什麼得不到她,還要我親手毀掉她?!
生之永夜,綿綿無期,溫柔再多,亦無法與之共赴。
佳乙進醫院已經一個月了,這一個月我不顧暴露身份的危險每天出入醫院照顧她,可是她再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對於我這樣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來說,能夠看到她活著,已經是上天給我的恩賜了,我還能強求什麼呢?她不哭也不鬧,隻是每天呆呆地望著窗外,從天明到天黑,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因為失血過多又沒有食欲,蒼白的臉頰更加凹陷,瘦弱無骨的身體已經脆弱得仿佛一抓就會碎。有的時候我會出現幻覺,好像她越來越透明,隨時可以消失不見。人類永遠都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幻滅,佳乙就是這樣一個幻象,看似攝人心魄的海市蜃樓,走進卻是一望無際的蒼涼。
後來有一天醫生告訴我,佳乙懷孕了。
懷孕了。佳乙有了我的孩子!我幾乎激動得想尖叫!可心卻被驟然而至的罪惡感淹沒至穀底。我最愛的女人有了我的孩子,但這孩子卻是我用野蠻人的手段將她撕碎後掠奪過來的!我有什麼資格擁有這個孩子,我又有什麼資格擁有佳乙?!我在心裏曾幻想過千百種佳乙知道後的情形,可沒有一種像真實的這樣讓我恐懼:她的眼瞼瞬間紅了,嘴唇痛苦地顫動了一下,蒼白又悲戚的臉慢鏡頭般開始扭曲,低沉又絕望的笑聲從喉嚨深處隆隆響起,那陰森恐怖的聲音讓我頓時毛骨悚然。我眼睜睜看著那詭異的笑容逐漸演化成似笑非笑的悲哭,淚水順著清瘦的臉頰簌簌落下,哭聲仿佛震蕩著血紅的河水,連青山都發出了淒愴的共鳴。她幽幽地說:“這就是你要的結果嗎?”
我心頭一顫,恐懼得連大氣也不敢喘,我哽咽地說:“佳乙啊,我們結婚吧,讓我來照顧你,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佳乙的表情隨著我話音的落下而瞬間定格,冰冷的話一字一句鑿在我的心上:“男人什麼時候需要對跟自己上過床的女人負責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急切地辯駁,“我愛你!我早就愛上你了!要不是這件事情的發生,我可能永遠都不會說出來!我知道你的心裏有別人,所以我曾打算就這樣走掉!可現在……佳乙啊……讓我照顧你,恩?讓我照顧你好不好?”我幾乎是哀求著。
“愛?”佳乙詭異地反問,仿佛身體裏過去那個單純善良的秋佳乙已經葬身在千百年前,現在這個秋佳乙隻是一個沒有軀殼的冤死亡靈,每一句話都透著腐爛的氣息。
佳乙啊,或許我,隻是因為贖罪而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