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戲服,灼傷人眼。
戲台的正中間,一個赤衣佳人,眉眼如畫,兩鬢飛瓊,那樣自然的站在中央,仿佛整個天地都消失不見,隻剩洪荒中的一品朱衣,與戲台之間的聯係那般明顯,那般無間。
她穿著昭君出塞的喜服,裹著血紅印著金絲牡丹的滾毛鬥篷,將火紅詮釋得徹底。
戲台子搭在院子裏,平日台下總是滿座,後場子也是擠攘非常。但是日本人來之時,便逃了去。這偌大的芳紀班也隻剩下紀阮心了。這會兒,她望著台下的空寂,微微失神,又想起了當初,紀遠宸還在的日子。她那時也是站在台上,身上卻是穿著唱虞姬的朱緞綢衣,盡管她身邊有唱項羽的師兄,盡管台下人滿為患,她也總是一眼便尋到紀遠宸。亞麻色的修身西裝,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優雅,在雪茄的煙蔓中看不清臉龐,僅使留下透澈的眼睛,亙古直視。而如今,心裏念叨著報紙上巨大的標題,雙目滿是無依。
“紀三爺情變伊東,小朱衣何去何從”
“紀三爺任日軍駐滬機動處長,擇日迎伊東小姐過門”
“小朱衣遭此情變,牡丹花又落誰家?”
卻是情變了呀?她苦笑,心口抑製不住的悲涼,模糊的開口:
“傾國傾城王昭君,出塞和藩曆堅信,
欲叫漢藩結盟好,強作歡顏不淚淋,”
她轉身翻袖,側首低頭,帶著昭君的溫柔與絕望,
“撩撥琵琶寄心聲,不做悲悲切切鳴,
離缺了漢宮闕深亭內院,
離卻了多情思有道明君,
離卻了孤燈獨眠晨與昏,
隻身背鄉前往大漠行,
思想起毛延壽改寫丹青雖可恨,
卻教我籠中小鳥出重門。
可歎甲士萬萬千,平息幹戈賴婦人,
好山好水看不盡,弦斷聲絕心也驚。”
她茫茫四顧,仿佛化身明妃,百感交集,以袖拭淚,染上闌幹。
“雁門關外雲也淡,一捧青塚望西城!”
曲終,她卻久立台上,像是迷離在戲裏,消失在曆史中,不能回神。倒是念芙,神色凝重的快步走進了拱門,喚道:“小姐!小姐?!”
“怎麼了?”紀阮心猛然被驚醒,也不知方才想到些什麼,眼睛已濕潤了,忙轉過身,輕拭眼角,怕花了妝容,又冷下聲音道:“說吧,是怎麼了?這樣著急?”
“姑娘,有一位日本的小姐…。”念芙正要回話,卻被身後英氣十足的呲笑打斷。
“你就是那個戲子?”女人一身騎裝,豔麗非常,手中還執著馬鞭,手柄處墜著銀色流蘇,腰間還別著一支小勃朗寧,嵌著貓眼,綠意流淌,看著十分華麗。
“嗯?也不怎麼樣嘛!”女人癟著嘴,雙眼嘲諷的輕眯,不屑至極。
念芙皺著眉頭白了那女人一眼,私下裏仍覺自家小姐風光壓過了她!這樣想著,又擔憂的盯著背對兩人佇立著的紀阮心,這會兒,小姐心中怕是難受的緊!
“喂,你就是紀阮心吧?哦,我看了報紙上的評論!不是說美人如玉一品朱衣嗎?看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怎麼敢跟我比?”那女人,也就是伊東茗子,大咧咧的坐下,看著紀阮心的背影,卻覺也不過如此,她自是有些厭惡報紙上的讚美!於是指著紀阮心,揚起銀鞭,在空氣中劃過弧度,破空之聲也隨之讓人心驚:“你要多少錢?離開紀遠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