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老歪掛著一件薄薄的的確良襯衫,兩條褲腿高高的挽起來,一雙已經開了幫的千層底黑布鞋沾了黃色的泥巴,風幹後結的泥痂被蹭掉下來,剩下一層黃色的印記。他眯著眼躺在門洞底下的躺椅上,襯衫已經很有些年頭了,洗的已經褪了色,看不清是白色還是黃色,肘部補了兩個不太大的深色的補丁,和原先的底色形成鮮明的對比。領口上的黑黃色腦油因為常年積累而生了鏽,牢牢的附在上麵不肯離去,袖口也已經磨得發了毛。天氣出奇的熱,張老歪敞開了懷,露出了粉紅的胸膛和肚皮,他的皮膚泛著一種奇怪的粉紅色,從頭到腳都是。他一條腿支在椅子上,另一條腿耷拉下來。盡管是在通風的門洞下,可此刻卻沒有一絲風吹來,他還是熱得要命,手裏那把早就脫了邊的蒲扇不停地忽閃著,就像梁老歪撲騰撲騰跳動的激烈的心髒一樣。
今天早上,梁老歪接到大隊通知,一個從南方省城來的犯了錯誤的知識分子要來他家住下,當時,大隊隊長梁二虎和革委會主任郝良都在,郝主任坐在辦公室那張缺了一條腿的圈椅上,往地上咳了一口痰,接著又端起杯子吸溜了一口水,才說,梁老歪呀,你家往上倒數八代,都是徹頭徹尾的貧農,純正的根正苗紅,正好是那些有資產階級思想的“黑五類”分子接受教育的最好的陣營。雖然你兒子金水不學好,破壞社會主義建設,可你梁老歪卻是一顆紅心向著社會主義的,這一點村幹部還有全村人是一直看在眼裏的,黨和人民是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的。梁老歪對於郝主任和大隊這樣的安排,心裏感到十分的受寵若驚。這是對他身份的肯定,同時這也讓他的心裏稍稍安定了些。自從他的大兒子梁金水前年進了監獄,他就在村裏很抬不起頭,整日提心吊膽的,唯恐兒子金水的事兒會牽連到他,哪天給他安上一個破壞社會主義建設的帽子。
這下好了,隊長二虎和郝主任一個字沒提金水的事兒,還讓“黑五類”的反革命住到他家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這說明政府還是好壞分明的,沒有將他們家一窩子劃到反革命隊伍裏去。
梁老歪接到任務後,拍著胸脯向二虎和郝主任保證,自己一定不負重托,完成這艱巨的任務,讓“反革命”分子從肉體到思想都起到翻天覆地的變化。在下保證的時候你,他用力扭著因為頸椎受傷而壓向左肩的腦袋,想讓它有一個稍微漂亮的姿勢,可是努力了一會兒,他就因為覺得無效而放棄了。保證完後,他就回到家,趕緊讓他女人秋婆子收拾了一下東廂房,準備讓“反革命分子”住進來。而且他還特地在牆上貼上了毛主席的像,在床頭放了一本《毛主席語錄》,雖然梁老歪大字不識一個,連廁所上的男女兩個字都分不清楚,但這說明,他梁老歪對這件事是極其重視的,思想上是永遠站在政府這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