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此時靜靜依偎在父王懷中,到最後的生死關頭,任後宮佳麗三千,真正能與父王同生共死的,也隻有母後。
“玹姬,怕嗎?”父王輕喚著母後的閨名,那曾經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仿佛蒼老了十歲。母後甜甜地笑了,竟是露出小女兒般的神色:“不怕,你在哪,我就在哪。”父王緊緊握住她的手,“嗯,我在。”他沒有用朕,而是,我。
我邁入寢宮,暏見這一幕,心中柔軟的一隅仿佛被輕輕敲擊,我輕顫著身子,竟說不出話來。終於,我抑製不住心中的悲痛,撲入他們懷中。
父王露出我平日裏難得一見的慈愛笑容,對我說:“婉兒,父王終是對不起你,我與你母後逃不掉,也不能逃,但你要活下去,懂嗎?”“不!”我撲通跪地,哭道:“父王,母後,女兒自知年幼不懂事,可卻也絕不能看著你們……自己卻苟活於世!”
殺伐聲越來越近,父王沉聲喚道:“十號?,帶她走!務必把公主安全送出宮去!”“屬下聽命。”我拚命搖頭,想要抓住他們的手,可卻已是來不及。
影衛小十帶著我離開,準確說,是綁我離開。淚眼朦朧中,有血色的火焰呼嘯著升騰起,我聲嘶力竭地呼喚著他們,直到嗓子再發不出一點聲音。華麗的宮殿被火舌一點點吞噬,我卻已經哭不出了。
“小十,放我下來!”
“公主,您就不要難為屬下了……”
……
在離開的最後一刻,我看到了那個我以為再也無法見到的人,那個睥睨眾生的男子。
“六王陌墟結黨營私,謀逆造反,罪無可赦,本相已就地處斬,隻是聖上不幸命喪於奸人之手,國不可一日無君……”他一襲白色狐裘,狹長的鳳眸,眼角微揚,有一股寡淡冷漠的鋒芒,墨色長發披瀉而下,在血光中,染成妖異的紫紅。
是他,竟然是他!
我恍然大悟,我說呢,那草包皇叔怎有膽造反還能如此順利,原來也不過是被人當槍使了!
我咬牙切齒地擠出那個名字:“明!”是了,隻有他,才會有這般縝密的心機,也隻有他,才能駕馭那與生俱來的帝王之氣……隻有他,才配坐上那把龍椅……
可,為什麼……
意識漸漸模糊,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似是回到了兒時的那段歲月……
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他,那時,他九歲。
“婉兒,這是帝師的兒子,來,叫哥哥。”母後牽著他來到我麵前。
“帝師美人的兒子?唔,也長的好好看,哥哥好。”我兩眼放光地盯著他白嫩的臉,應道。
“你呀,女孩家家的,不知羞。”母後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臉。
?他稚嫩的臉滿是老成的樣子,雖俯身語氣卻不卑不亢,“公主謬讚,臣不敢當,公主叫我明就好。”
母後無奈地看著他,“你這孩子,小小年紀便學的你爹這樣子,多不不可愛。”
我似乎看到他眸光微閃,有一縷幽暗的光藏入眼底,轉瞬即逝,我以為那不過是幻覺。
……
“明哥哥,乳母給我做了桂花糕,可好吃了,你嚐嚐!”
“明哥哥,聽說蜀夷很漂亮呢,長大後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明哥哥,昨日一位宮女得了父皇的臨幸,長的是不錯,不過我不喜歡她。”
……
我總愛纏著他,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們很少相遇了,漸漸的,愈發疏離了。
最後一次見他,是我14歲時。
十年,也不過是一瞬而已。
“臣,見過公主。”抬眸,是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心下一驚,是他呢,果然和帝師一樣美,勾魂攝魄。
“免禮。恭喜明……丞相了。”望著他疏離的樣子,心中溢出些苦澀。
他不再說話,深邃的目光透過浮塵,望進我眼底,麵無表情的臉有一瞬的鬆動,嘴唇囁嚅了幾下,很快恢複如常。
“臣記得公主已快及笄,無福在當日恭賀,故今日送上薄禮,望公主不嫌棄。”臉上,掛著疏離的笑。
我盡量忽略心中堵塞的感覺,扯起唇角笑道:“丞相說笑了,多謝丞相的心意,何況丞相的禮若是薄禮,那誰敢說自己送的禮貴重不是?”抿唇,原來,我也開始用這套外交辭令與他敷衍了。
他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既如此,臣,告辭。”
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再無法掩飾難言的酸楚,緊緊揪住衣角。突然想起他送的禮物,忙讓侍女送來。
顫抖著手打開紫檀木盒,裏麵是塊玉佩和一張紙條。那玉佩是上好的暖玉製成,本就千金難求,從雕刻看,定是出自大家之手——倒真不是薄禮呢。
紙條上隻有一行小字: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心刹那間似被針尖刺入,總覺得,丟了什麼,再也找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