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問和思想
謝冕
這一套書的作者,都是獲得博士學位的青年學者。他們中有的是我的學生,有的論起輩分,也算是我的學生。這點,我是有點占便宜了。不是我好為人師,隻是因為我的身份是老師,而且我的歲數比他們大,所以他們隻能是學生。但他們都是我的朋友,而且,都是我的學業有成的年輕的同行。所以,能夠充當這套書的主編,在我不僅感到榮幸,而且很是親切。
“文革”動亂結束之後,我國的教育事業逐步走上正規。70年代末恢複高考,80年代初恢複學位製度。於是有了最早的一批我國自己培養的碩士和博士。本叢書的作者,就是從那時開始在不同時段裏獲得博士學位的青年有誌之士。他們分別來自北京大學、武漢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和中國社會科學院,這些都是中國最具權威性的高等學校和學術機構。這些作者在他們各自的研究領域中,如今都已是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專家了。我當然是很高興的。
古今做學問的,大抵沿著兩種路線走。一種人以史證見長,他們博聞強記,諳熟典籍史料,對諸家學說有周到的了解和考研。他們有很強的綜合能力,而且能夠為前人補正甚至指謬。’這大抵就是平常說的“我注六經”類。另一種人以發明見長,他們思維敏捷,敢立論,重創新。這種人充滿智慧,往往出語驚人,發前人所未發。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六經注我”類。對前一種人,我特別佩服他們鍥而不舍的毅力和尊重事實的科學態度。對後一種人,我佩服他們的獨立思考的精神和光華逼人的才氣。
當然,最好是二者兼而有之,即既重視史料的收集、整理和考訂,又能夠在事實基礎上有創造性的發揮。但這種“全才”畢競是很少的。就以後一種人來說,如若對“六經”毫無所知,那又用甚麼來“注我”呢?所以,離開艱苦學習和積累的所謂“創造”,是非常靠不住的。我常感歎目下那些華而不實的風氣之誤人,應當看到,一些浮躁之風正在毒害我們那些急功近利的學界同人。因此,我以為,不管你傾向於何種做學問的路徑,首先必須作好打基礎的事。所謂“學問”,第一要義就是要“學”、要“問”,首先是要讀“六經”,而後才談得上“我注”或是“注我”。
本叢書的幾位作者,他們從事的學科,大都集中在文藝學和中國現當代文學這些領域。因為均切近於實際的學問,其間雖也有考據或文獻學方麵的工作要做,但總的看來涉及的和可供發揮之處並不多。故他們的治學風格多趨向於智慧與文采的發揚。即使如此,他們的情況也有不同,有的嚴謹,有的灑脫,有的激烈,有的風趣,有的有時也難免有失之空疏的弊端。但總的看來,並沒有傳染上時下流行的那種令人生厭的浮華淺薄的風氣。
這套書所收多近於學術隨筆一類文字,太過專門的學術論文未予收錄。這些作者立足於中國的社會現實,直麵鮮活的文化狀態和文學潮流。他們把文學發展的動態,放置在深厚的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他們的學術活動,其最鮮明的特點是對當代的人文狀態的充分關切。這是這些青年學者最為感人的學術品質,他們的確無愧於培養他們的那些學校和學術機構。
做學問最忌的是不著邊際的空泛,是虛無縹渺的高談闊論。本叢書的作者的專業是文學,文學較之其他學科具有更多的審美性和精神取向,相對於生活的物質性方麵顯得是有點“漂浮”的。因此,對從事文學研究的人來說,始終保持和社會現實、文學現實的密切聯係,對不斷發展變革中的社會、文化、文學實際保持著精英意識的關懷和投入精神,是體現作為人文學者的胸襟、涵養和品質的最重要的條件。令人欣慰的是,本叢書的作者們的行事,大體上也都未背離上述這些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