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祝福你,洛克伍德先生!你怎麼會想到就這樣回來了?畫眉田莊的一切東西全都收拾起來了。你應該先給我們一個通知!”
“我在那邊安排好住宿了,為了暫時住下去,”我回答道。“明天我又要離開了。你怎麼會搬到這邊來了,迪安太太?告訴我吧。”
“在你去倫敦後不久,希拉就離開了,希斯克利夫先生希望我過來,一直住到你回來。但是,請進來啊!你是今天晚上從吉默頓走來的嗎?”
“從田莊來,”我答道,“我要乘她們在那邊給我收拾房間時,跟你的主人把我的事務處理完,因為我認為以後不會再有一個忙中偷閑的機會了。”
“什麼事務啊,先生?”內莉說著,把我引進了正屋。“他現在出去了。並且一時還回不來呢。”
“關於租約的事兒。”我回答道。
“啊!那麼你肯定得跟希斯克利夫太太結算了,”她說道,“或者不如跟我談吧。她還沒學會怎麼料理她的事務呢,我替她來代理:再沒別人啦。”
我露出一幅驚訝的樣子。
“哦!我明白了!你還沒有聽說希斯克利夫去世了。”她接著說道。
“希斯克利夫死了?”我驚呼道,大吃一驚。“多久了?”
“三個月了,不過,請坐下吧,把帽子給我,讓我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你。等一下,你還沒吃過什麼東西吧,對不對?”
“我一點兒也不想吃,我已關照家裏準備晚飯了。你也坐下吧。我做夢也沒想到他已經死了!讓我聽聽是怎麼回事。你說你想他們一時不會回來——是說那兩個年輕人嗎?”
“是的——我每天晚上不得不責備他們半夜三更還在外麵閑逛。可他們不理我。至少,你得喝口我們的陳年老酒吧;這會對你有好處的;你看來有些累了。”
她趕緊去拿酒,還沒等我來得及拒絕。我聽見約瑟夫在問:“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傭還有人追求,這不是件惹人耳目的恥辱嗎?這還沒完,還要從主人的地窖裏拿酒!他坐在那兒看著,真替她害臊。”
她並沒停下來回嘴,而是立馬又進來,端來一個大銀壺,我連聲稱讚那裏麵的酒。這以後她就把關於希斯克利夫後來的往事講給我聽。按照她所說的,他有一個“奇怪”的結局。
你離開我們還不到兩個禮拜,我就被叫到呼嘯山莊來,因為凱瑟琳,我高興地聽從了。第一次跟她見麵讓我又傷心又震驚!自從我們分開以後,她變得這麼厲害。希斯克利夫先生並沒說明他為什麼又改變主意讓我到這兒來。他隻告訴我說他需要我,他已經厭倦了再看到凱瑟琳:我必須把小客廳當作我的起居室,而且把她帶在身邊。如果他每天不得不看到她一兩次,那也足夠了。凱瑟琳對這一安排十分高興。我一點一點偷偷運來一大批書,還有她在田莊作為消遣的其他東西;我自鳴得意,以為我們可以比較舒服地生活下去。可惜這一幻想並沒持續很久。凱瑟琳開始倒是滿足了,不久就變得焦躁不安。一件事是她是被禁止走出花園,春天來了,卻把她關禁在狹小的範圍之內,這使她十分惱火;另一件就是我為了要料理家務,也被迫要經常離開她,而她就抱怨孤單,她寧願在廚房裏跟約瑟夫吵架,也不願單獨一人安靜地坐在那。我並不介意他們的小衝突:可每當主人想要一個人獨用正屋時,哈裏頓也不得不到廚房去!雖然起初要麼是他一靠近她就離開,要麼是默默幫我做家務,既不提起他也不跟他說話——而他也總是盡可能沉默寡言——沒多久,她就改變了她的做法,也變得再不能讓他那樣清淨了;她議論他,批評他的愚蠢和懶散:對他如何能夠忍受他所過的生活表示她的迷惑不解——他怎麼能一整晚的坐在那,死盯著爐火,打著瞌睡。
“他就像條狗,不是嗎?艾倫?”有一次她這麼說,“要不就是一匹套車的馬吧!他幹他的活,吃他的飯,睡他的覺,永遠是這樣!他的頭腦該是多麼空洞和灰暗啊!哈裏頓,你從來沒有做過夢嗎?要是做過,都夢見些什麼呢?但是你沒法跟我說話!”
接著她便望著他,可他既不開口,也不再看她。
“他現在或許正在做夢,”她又說。“他扭動他的肩膀,就像朱諾在扭動她的肩膀一樣。問問他,艾倫。”
“要是不守規矩的話,哈裏頓先生就會請主人讓你上樓了!”我說。他不僅僅是扭動肩膀,而且握緊了拳頭,很有一番要用用它的意思。
“我明白為什麼當我在廚房的時候,哈裏頓總是不講話。”又一次,她嚷著。“他是怕我會笑他。艾倫,你覺得呢?有一次他開始自學念書,因為我笑他,他就把書給燒了,從此就把書丟開了。他不是個傻瓜嗎?”
“那你是不是淘氣呢?”我說,“回答我吧。”
“也許是吧,”她繼續說,“可我想不到他會這麼蠢。哈裏頓,要是我給你一本書,你現在願意要嗎?我來試試!”
她把自己正在讀的一本書放在他手裏。他把它扔在一邊,嘴裏咕噥著,如果她還糾纏個沒完,他就會扭斷她的脖子。
“好吧,我就把它放在這兒,”她說,“就放在抽屜裏了,我要上床睡覺去了。”
然後她小聲跟我說讓我看著他碰不碰那書,就走開了。可他不肯挨近那書;第二天早上我告訴了她,她很失望。我看出她心裏很難受,因為他那執拗的鬱鬱寡歡和懶惰散漫。她的良心責備她不該把他嚇退,不再讓自己上進:這件事她做得太絕了。
但是她的機靈已在設法彌補那種傷害,在我熨衣服,或是做其他一些不便在客廳裏做的那類固定的活兒時,她就拿來一些有趣的書,大聲讀給我聽。每逢哈裏頓在那兒時,她常常念到一個有趣的部分打住,把敞開的書擺在那兒:她反複這樣做;但他卻頑固得像頭騾子;就是不上她的鉤,碰上陰雨天時,他還跟約瑟夫一道抽煙,兩個人坐在火爐兩邊,像是機器人似的。年紀大的那位說幸虧自己耳朵聾了,不用再聽她那些缺德的廢話,年輕的那位則盡力表現出不理會她說的話的樣子。天氣好的晚上,後者就出外打獵,凱瑟琳又打嗬欠又是歎氣,纏著我讓我跟她說話,我剛一開始,她就跑開,到院子或者花園裏去了;而作為最後的一個安慰,她哭開了,說她不想再活了——她的生命毫無價值。
希斯克利夫先生變得越來越不願與人交往,幾乎把恩肖從他的房間裏趕出來。由於三月初,這個小夥子出了意外,他有幾天不得不成為廚房裏的固定成員。當他一個人在小山上的時候,槍走火了,碎片傷了他的胳膊,還沒來得及趕回家,就已經流了不少血。結果是,他不得不在爐火邊靜養,一直到恢複為止。有他在,凱瑟琳倒覺得挺高興:不管怎麼說,那令她更恨自己樓上的房間了,她老是逼著我在樓下找活兒幹,那樣她可以陪我一起。
複活節到了,星期一那天,約瑟夫趕了幾頭牛羊去吉默頓市場。下午我在廚房忙著整理被單。恩肖像往常一樣陰沉地坐在壁爐的角落裏,我的小女主人很無聊地在玻璃窗上畫圖消磨時光,有時變變花樣,低聲地哼幾句歌,輕輕喊一兩聲,或者向她的表哥投去惱怒和不耐煩的目光,她的表哥則一個勁地抽煙,呆望著爐柵。當我跟她說不要再擋我的光時,她就挪到壁爐邊上去。我也沒大理會她在做什麼,但沒過多久,我就聽到她開始講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