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淡天清,長安的上空竟然能聽見秋雁啾啾。
李隆基的心情不錯,跟貴妃攜手花陰,在花徑中漫步一回,便命太監們直接把午膳擺在了長生殿裏,這殿四麵回風,正對著那水榭。
李玄遙遙望見一個綺年玉貌的玉人,帶著高高的雲冠,風姿綽約地起進那四麵空空的大殿,一雙美目正向自己掃來。
雖然隔著一波綠水,李玄仍能感覺到那眼神中的動人意味。僅是這麼一瞥,就已教人難以忘懷。
李玄到不是自作多情,但美人的眼波中,竟然有一種很幽深的東西,令人難以捉摸。
李玄當然不敢迎著那幽深的目光,但隻是這一眼,也令他心中湧起一種深深的憐憫。這樣一個絕色佳人,就要在馬嵬坡前,死於三尺白綾。
美麗,不是她的錯啊!
見李玄有些神不守舍,一旁的曹玉娘輕聲道:“那便是貴妃娘娘了,她可是精通音律之人啊。”言下之意,是讓李玄不可掉以輕心。這畢竟是皇家宴樂,供奉之際,若有個差池,掉腦袋也是常有的事。
李玄果然見一班伶工們個個屏聲靜氣,忽地李龜年引身而起,恭敬一拜,輕聲道:“臣等梨園供奉,躬請聖安!”大夥都一起拜伏於地,李玄和玉娘也不敢輕慢,同樣行禮如儀。
“嗬嗬,平身吧,李玄何在?”李隆基樂嗬嗬地道。
“臣劍南李玄在此奉駕!”
“那鮮於仲通屢次上表,說你琵琶絕技,天下罕有,今日朕和愛妃在此,你盡可奏來。”
李隆基看了楊玉環一眼,隻見美人臻首輕點,唇漾微笑,似是十分地期待。
李玄隻得將琵琶抱在手裏,剛才已經跟著李龜年的洞簫調過了音準,當下便開手彈了起來。
李玄自然是不用撥子的,他右手五指一輪,便是一串流水般的輪指,有如天上之水,滾滾而下,不絕於耳。那滾輪之聲越來越響,妙的是左手也在嫻熟地換把,一上手便奏出了一段悅耳的旋律來。
秋日午後本來就很靜,此時整個園中,水波不興,風葉不動,隻有李玄奏出的旋律在每個人心中流過。
楊玉環美目一閃,跟李隆基對望了一眼,玉首輕點,看樣子,這琵琶之技,大堪入耳。
李玄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以他的琵琶技法,固然大唐無人能出其右,但苦的是他並不熟悉大唐的曲目。唐樂究竟是個什麼樣子,二千年後的人,誰也說不上來。
李玄當年學琵琶之時,曾經問過一些琵琶大師,可卻沒有一個人會彈唐代的曲目。雖說燉煌出土了不少琵琶曲譜,可是,這天下竟無一人敢說自己完全破解了燉煌曲譜,因為,當時的譄子,即便能夠解出音階,但也無法解出曲調,關鍵的一點是,燉煌的譜子,隻標了音,卻沒有標出節奏來。
唐代的樂曲,到了二十一世紀,仍然是個未解之謎。隻有一兩個日本和中國的學者,各以為是地破解了幾支曲子,但誰也不敢說,這就是唐曲的原貌。
李玄不是不明白這一點,他穿越以來,雖然也聽玉娘彈過幾首,但卻沒有費心思去學去記。他一門心思撲在指南道院上了,這琵琶小技,竟是全無時間去過問。
但好歹他前世學的東西還沒有忘記,當下他便決定,揀自己最熟悉的東西來彈。
這時李玄彈的一首,便是前世練熟了的,曲名是《琵琶行隨想》。這是後世的現代人創作的一首高級曲譜,由中央音樂學院的首席琵琶師彈出,後來流傳於琵琶界,被目為迄今為止,表現琵琶技藝最為豐富的一首曲子。李玄本來就愛那首《琵琶行》,當然對這首從《琵琶行》長詩裏化出來的曲子,也是情有獨鍾。此時彈起來,竟然不見一毫的生疏。
其實,就連李龜年這樣的大國手,也無法理解這首高深的琵琶曲。
唐代的宮廷音樂,大致可分為燕樂和雅樂。而雅樂以其周正大度,合於禮儀,止是配合一些儀式才用。而燕樂則大大吸收了胡人的音樂,特別是來自西域的琵琶和羯鼓,形成了生動活潑的風格,所謂的胡人之風,首先便是表現在音樂上麵。
胡曲多以一段旋律反複變奏為主,而李玄所彈的,簡直是天馬行空,大鵬扶搖,隨心所欲,讓人覺得身處於一葉小舟之上,在汪洋谘肆的大海中隨意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