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江流怔怔地看著她,似乎他從今日,才真正認識這個外表柔弱、內心剛強的女子,過了許久,方才悠悠歎道:“好,明珠,我答應你不尋死,也不向別人尋仇,你……可滿意了?……想不到,我厲江流和你夫妻九年,竟不知你決絕如此,論及心狠,我比不上你……”言罷長歎一聲,眼中盡是蕭索之意。
旁觀眾人見歐陽明珠即將故去,卻還用話製住厲江流,不讓他向眾人尋仇,傷感之餘,又是無比的難過。天河呆呆地望著兩人,以他的閱曆,還無法理解兩人間糾纏不盡的愛恨情仇;菱紗微微歎息,感歎世間又多了一對怨侶;夢璃難過地閉上眼睛,不知為何,對自己當初在壽陽的熱心相助,竟有些後悔;懷朔心裏的怒火也被這淒涼的一幕所消解,隻留下無盡的悲痛,難過地看了看歐陽明珠,又轉過眼去,半是氣憤半是憐憫地看著厲江流。
厲江流此刻卻是心如刀絞,他修為精深,乃是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前半生在族人的敬慕之下,過得順風順水、得意之極。想不到正當壯年,意氣風發之時,卻被奸人暗害,以致有家難歸、有國難投。經此大難,他性情巨變,整個人變得分外冷酷,而落難時真心相助的歐陽明珠,則成為了他心中唯一的溫暖。然而當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已讓他再也無法坦然麵對歐陽明珠時,他便不惜將歐陽明珠和自己一起困在夢中,既是為了讓歐陽明珠忘卻現實、與自己白頭偕老,也是為了不讓自己失去心底的唯一一份真情,讓自己的心不要徹底冰冷。盡管這份感情,是那樣的虛幻。
然而,正如歐陽明珠所說,假的永遠不能變成真的,事情的真相終究被歐陽明珠知曉。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歐陽明珠對自己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是無論多少年都化解不了的。然而最讓他痛心的是,歐陽明珠選擇了犧牲她自己來懲罰他,當看到她邁出法陣的一刹那,厲江流痛徹心扉,那種感覺,好像心裏最幸福、最快樂的地方被人生生挖去一樣。他性情堅韌之極,即使是在落難他鄉、走投無路之時,也沒流過一滴眼淚,可是今天,看著懷中氣息漸漸微弱的歐陽明珠,聽著她無比憤怒和絕情的言語,兩滴淚珠,竟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來。歐陽明珠無力地點了點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微聲道:“輪回井邊……我會在那裏等你,等到你,才去投胎……這一輩子,究竟是恨你多一點、還是愛你多一點……到那個時候……我再……說與你聽……”兩眼慢慢閉上,眼角噙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忽然,懷中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相公……”
厲江流神色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抖著問道:“明珠……你……是叫我嗎?”
歐陽明珠無力地點了點頭,用盡最後的力氣,微聲道:“輪回井邊……我會在那裏等你,等到你,才去投胎……這一輩子,究竟是恨你多一點、還是愛你多一點……到那個時候……我再……說與你聽……”兩眼慢慢閉上,眼角噙著一滴晶瑩的淚珠。
“明珠!”厲江流痛不欲生,然而歐陽明珠已經再也聽不到他的話了。魂魄已散,她的形體也無法繼續維持,厲江流眼看著懷中歐陽明珠的屍身漸漸模糊,終於消失不見。他仰天長嘯,嘯聲中充滿了痛楚之意,久久不絕。夢璃等人見歐陽明珠故去,想起她和厲江流的愛恨糾纏,眼眶也不覺濕潤起來。
過了許久,厲江流轉過身來,眼中凶光閃現,狠狠地瞪視柳夢璃,夢璃為他目光逼視,麵露驚色,不由得退了一步。天河三人心中一緊,連忙擋在夢璃身前,懷朔怒喝道:“你想做什麼?!”天河也道:“不管你是誰,要害夢璃,我決不答應!”菱紗將夢璃拉到一旁,警惕地盯著厲江流。
厲江流一言不發,雙拳緊握,劇烈地顫抖著,可以想象,他此刻心中對柳夢璃以及破壞法陣的天河三人的痛恨之情。天河等人心裏一沉,心知此人修為不淺,雖然適才遭受重創,但若拚命一搏,再用上苗疆詭異之極的巫術咒法,己方四人未必能敵;又情知以厲江流為人之凶殘、性情之冷酷、手段之毒辣,一旦出手,必是極狠辣的殺招。天河和懷朔不由得緊握劍柄,不敢稍有大意,一旦厲江流稍有異動,當即先發製人,將他製住。
又過了許久,厲江流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眼中凶光漸斂,望著四人,恨聲道:“哼!今日雖恨不得將你們銼骨揚灰,但答應明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不過,你們四個,此生若敢涉足苗疆半步,休怪我無情!”又狠狠地掃了四人一眼,轉身大步離去。
懷朔突然想起什麼,向厲江流的背影喝道:“且慢!”柳夢璃拉住了他,搖頭道:“懷朔師兄,讓他去吧……”懷朔有些著急道:“可是,那些毒蛇……”
話音剛落,隻聽遠方傳來輕微的沙沙聲,眾人知是那些毒蛇見主人離開,也相隨而去。眾人都鬆了口氣,卻見柳夢璃一臉淒然之情,向天河幽幽問道:“雲公子,這一次,我是否……做錯了?若是讓歐陽小姐繼續沉睡於夢中,也許眼前這些事也就不會發生……”
天河也有些傷感,歎道:“夢璃,為什麼喜歡一個人,還會恨他……這種事情,我不懂……可是,那個歐陽小姐,不是說要謝謝你嗎?”夢璃淒然道:“人死不能複生……無論歐陽小姐說了什麼,她都不會再活過來了……”
懷朔歎了口氣,道:“柳師妹,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菱紗也勸道:“是啊,歐陽小姐說的對,假的永遠不可能變成真的,即便我們不來,恐怕總有一天,這個夢也會做不下去……”又有些難過地道:“可是,為什麼美好的東西總是不能長久呢?哪怕是在夢中……”
夢璃搖了搖頭,歎道:“雲公子、菱紗、懷朔師兄,我想去壽陽探望一下鍾伯,歐陽小姐過世,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更傷心……順便也看看爹娘。”懷朔點頭道:“正好,師叔現在應該也在壽陽,我們大家一起去吧,柳師妹就去探望鍾伯和父母,我們去見師叔,告訴他事情已經辦完了。”
四人禦劍來到壽陽,夢璃獨自離開,懷朔三人便在城中四處打聽慕容紫英的下落。此時剛剛正午,三人來到客棧打尖,懷朔順便問掌櫃道:“掌櫃的,請問您有沒有見過一位背著一個大劍匣的少年劍客?穿的就是我這樣的服飾。”指了指身上的道服。
出乎眾人所料,掌櫃立刻連連點頭道:“有有有,哎呀,這可是小店少有的貴客啊,那位少俠一下子就出了二十兩銀子,請一個女的喝酒,要的可都是十八年的女兒紅!他們兩位這會兒還在樓上呢,哎呀,出手這麼大方,真是羨煞旁人啊……”
天河和懷朔聽得愣住了,菱紗卻是“噗”地笑了出來,忍俊不禁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紫英平時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竟然也會做這種事。嘻嘻,陪女人喝酒,真不知道是哪個女的,能讓這個冰塊臉破戒……”
天河有些尷尬地道:“菱紗,別這麼說,我想師叔一定有他的原因。”菱紗做了個怪相,笑道:“要什麼原因?喜歡就是喜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