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所見的並不是一場夢，那麼這真是晴天霹靂。黛綺絲心裏想。
世事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她的意料。她甚至懷疑自己的女兒是不是已經瘋了。在汝陽王府看見她第一眼就朝她飛奔而來，麵上神情如釋重負、宛若重生的那個乖巧無比的孩子，正恬不知恥地與某個陌生的年輕人交談著，氣氛無比地輕鬆愉悅……談話的內容在空中虛浮著，無法進入她的耳朵，她隻覺得十分聒噪，連同木柴燃燒的劈啪之聲，外頭落雪的聲音都十分聒噪。
她輕柔緩慢地走上前去，刻意地不讓自己的眼光落到有些無措的年輕人身上，臉上的神色出奇地平靜。地上躍動著的火光將她曼妙的身姿映在了洞壁之上。
“娘……”小昭臉色蒼白著說，“我沒有完成您交待給我的任務……被懷疑了……”與此同時，她的內心不住向那自有萬有的神明祈求著，祈求他賜給她一顆感恩與包容的心，叫她不說出任何傷人的話來。因為就在剛剛，她暗暗拿母親跟王保保作了比較，發現母親對她的生死所抱有的關心竟還不如後者。
黛綺絲聽了當然不高興，但這卻不是她此時感到不快的唯一緣由。她惴惴不安，下意識地就伸手去握女兒的手腕，要掀起她的袖子，立刻驗證自己心中的猜疑。但小昭輕輕掙了一下，黛綺絲頓時覺得一顆心沉到了穀底。小昭臉上的神情十分哀戚，她說：
“娘，您真正介懷的就隻是這個麼？您就不能，不能問一問我……我是怎麼想的嗎？”
上一次，這一次，都是一樣。貞節不是不重要。可是，比起外在的東西，自己內心的感受是不是更加重要呢？她曾經為王保保不關心自己頭腦中所抱有的真正想法而難過，但事實上她視為世上最親之人的母親也一樣，連一丁點兒想要了解自己女兒的願望都沒有。
黛綺絲無法不感到震驚，但遇到問題，她基本不從自身找原因。“小昭，你在跟我鬧脾氣麼？”
而更令她感到震驚的是，小昭居然回嘴了。
“如果您覺得我是在鬧脾氣，那麼就算是吧……娘給了我生命，這份恩情永生永世也報答不盡……可是，我，我也是一個人，我並不是一塊石頭，也有不高興不樂意的時候……”她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斷斷續續地說著，“和娘在一起，總是很孤單。我就像是娘的小狗，沒有思想，沒有情感……娘叫我做什麼，我就要做什麼……我的人生中，可不可以有一次，娘聽聽我心裏的想法？”
她不過是個孩子，隻是個孩子，是最需要被愛被疼惜的年齡。可是父母從來不能給予她足夠的關懷和照顧，反而時時依賴她小小的體貼和憐憫。得到是如此有限，而付出卻是無窮無盡，從來如此……不堪重負的時候，她一直仰賴全能的神明之愛，可是為何……母親也好，親身接觸過的明教聖徒也好，沒有一個是她想象中的模樣，沒有一個和他們所敬奉的神明的心思、意誌、靈魂相似……是他們錯了，還是自己錯了……天地之間真是存在神靈的嗎？如果存在，又是否真的聖潔、公義、滿懷憐憫？不，她不能懷疑這一點，因為如果連神靈對她的愛都不能夠相信，她就真的連一丁點兒活下去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