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如此，連湖泊內的湖水也是怪異的。倒不是指味道奇怪或是有毒，而是這滿湖的水有一半結了冰，正是靠近荒土的那一半，另一半卻在月色下閃現粼粼水光，還清晰可見沿岸草影浮動。就在那冰與水的分界處，那結冰的邊緣竟是曲線起伏呈一個誇張扭曲的大S形，正正好好嵌在圓形外圈的湖泊正中。
“這湖……看起來很怪異。”魑魅察覺，跟著我的視線一起望去。刹那間，他怔了一下，隨即對我說道：“走吧，我帶你飛過去。”
魑魅攬緊我的腰，雖然仍是很不習慣，但我沒有作聲。當飛躍至湖泊上方時，不經意間我往下一瞥，突然就凝住了神，而魑魅似乎也發覺了什麼，就這樣抱著我漂浮在半空不動。
“奇怪，這形狀看起來怎麼象是……太極陰陽八卦圖？”魑魅疑惑地喃語。
我聽見了，好奇問道：“什麼是太極陰陽八卦圖？”好奇怪的名字。
“這……其實我也不清楚。隻是在過去，我曾在綠兒生活的國度裏見過這種圖形，還有些人專門喜歡擺弄它。”魑魅回答，但他的眉宇卻漸漸蹙了起來。“難道是因為這湖泊怪異的形狀影響了兩邊的地理環境嗎？”
我搖搖頭，回道：“不，我也不知道這湖泊形成的來曆。不過村人們都依賴這半邊湖水而生，代代傳承下來，也沒見湖水減少一分。”
“那人們如果要離開這裏怎麼辦？”魑魅聽後更疑惑了。
我低頭，望著那湖，心中不禁泛起絲絲寒意，就象望著食人猛獸。“隻能遊過去。其實一邊的湖水不冷，隻是爬上那結成冰的另一半時卻很危險，腳下的冰好象有的厚實、有的薄脆，無法防備，一旦踩錯了，立時冰破人亡。因為人一旦跌入那冰水，破冰的洞口又會立即融合起來，就象一張活物的嘴，開了又閉，根本沒有逃生的機會。”
聞言，魑魅沉默。半晌後才問道：“曾有人成功離開過嗎？”
我抬頭，探入那雙碧玉妖眸。“有。我十歲時，有人帶我離開，那次很幸運，沒有一個人傷亡。”
是的，我與尤司一夥人很平安地離開了。尤其讓我記憶深刻的是，尤司手裏還抱著薇拉，但也安全走過了薄冰。尤司，他是個冷酷的男人，是個殘忍的戰士，雖然他留給我的回憶隻有傷害，但無可否認，他一直是愛護薇拉的好父親。
冥冥中，仿佛真有命運的安排。其實尤司最初是想尋找到傳說中的仙境，他不畏冰雪嚴寒，千裏迢迢、跋山涉水而來就是為了薇拉——他唯一重要的女兒。他希望能讓她遠離亂世、遠離戰火，在那美麗的仙境中平安成長。
但不知是何緣由，尤司後來卻決定離開這費盡千心萬苦才抵達的仙境。還帶走了我，當然我還記得我是薇拉九歲那年的生日禮物。
“銘，你在想什麼？”魑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驀地回神，發覺自己已站在青草繁茂的土地上。
“沒什麼，隻是一些回憶罷了。”我說著，目光飛躍前方，不遠處就是一片環繞起來的石牆。雖然離開了近十年，但眼前的一切還是那麼熟悉，除了流逝的歲月，什麼都沒有變。
不，人變了。
我怎麼能忘，歲月最能改變的東西就是人啊。從孩童開始成長，從出生到死亡，不過這樣的循環往複從整體來看倒也象是種規律。
就好象年有四季，在冬天冰凍的萬物又在春天複蘇。
就好象秋有豐收，在春天播下的種子又在秋天收獲。
就好象人有生死，在新的生命火花盛放時總有衰竭的生命被死神收割。
想到這裏，我突然一陣哆嗦，自心底發寒。似乎隱隱約約預感到了什麼，模糊卻可怕的預感！
“銘，別怕，我在你身邊。”一雙臂膀從我身後環繞過來，緊接著我被一副胸膛包裹。奇異的感覺，我心中莫名的恐慌竟安定了下來。但當我清楚意識到自己正身處於魑魅懷中時，卻又下意識地排斥起來，仿佛是來自靈魂記憶的傷害。
“魑魅，放手吧。”我一用力轉身就掙脫了他的環抱。
他沒有勉強我，隻是靜靜站立不動，眼神憤怒卻憂傷。我好象看見他眼中有火，跳躍著起起落落，矛盾著時明時暗，但最終隨著一聲輕歎變化成無奈。“唉，告訴我，究竟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沉默。
其實我早已看出，魑魅的眼中有欲望，深深纏卷著眷戀，隻望著我。這樣的眼神，如此強烈的渴望，是一個男人看一個女人的眼神。
我知道，他愛綠兒，他口中前世的我。但我不記得，也難以相信，那樣一個比薇拉更美麗脆弱的女人竟會是前世的我，糾纏於兩個男人之間，一隻鬼魅的妖與一個冷酷的強者，太無助悲哀的命運嗬。
“是命運。”突然，我想笑。不知作為妖，也會受縛於命運嗎？
“上輩子，你欠了我，所以這輩子注定你償還。但總有些東西，破了就是破了，無法彌補！”我看著魑魅，滿眼專注。心下不知是什麼東西在翻騰，竟讓我想狠狠傷害他。
而魑魅怔怔望著我，伸起手想抓住什麼又無力地落下。或許是“遺憾”吧，同“悔恨”一樣，都是永遠也抓不住的東西，卻讓人痛在心口。
“銘……不，綠兒……”
魑魅開口了，迷惑的充滿痛楚的聲音。我一驚，驀然發現映入魑魅眼瞳中的那個陌生的我，那種眼神、那種笑容，不，那不是我！
那樣冷酷的嬌媚！可怕的、絕望的美！
“不——”
無法磨滅魑魅眼中的影象，我驚喘著狠狠閉上眼。
那是綠兒嗎？深藏於靈魂中的記憶？難道我真的是她？
“銘——”
耳邊一聲大喝，肩膀一痛，我猛然回神。再睜開眼，我看見魑魅模糊的臉，雖然他近在眼前，雙手握著我的肩支撐著我。我伸出一手，握上他的手掌，緩緩拉下，十指相纏，越收越緊。
這時，我才看清了魑魅，他的臉，他的眼神。還有他眼中的我，我仍是我，沒有那樣如刀的嬌媚。
“銘，你怎麼了？沒事吧？”魑魅緊盯著我，很擔心。
“沒事。或許是回到了家鄉，一時間百感交集，想的太多了吧。”我搖搖頭，發覺自己的手還握著魑魅的手，十指交纏，陌生又熟悉的感覺。雖然手中握的是一隻屬於男人的手，但卻讓我想起了握劍的感覺。
是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一直就是這樣的，過去十年，多少次生死戰役，但隻要手中握著我的劍，我就會全身充滿力量，即使麵對再強的敵手也無法讓我膽怯！
“家鄉？”魑魅伸出另一手指向前方的石牆，問道：“就是那兒嗎？”
“嗯。”我點頭，繼續說道：“就是那石牆裏麵的村子，但也不算是個小村子了，裏頭大約住了二百多戶人家吧。”
不知道現在村人們過得怎樣，應該也無太大的變化吧。亂世當道下的十年，能改變甚至毀滅很多東西。而這裏，外界的任何影響都被雪山隔絕了。
“銘，你想回去看看嗎？”魑魅低聲問著，手裏卻握得我更緊。
我收回視線。“不，不用了。在那兒，我早已沒有親人了，況且……”
更況且，村人們討厭我！憎恨我！我是他們眼中的“惡魔之子”啊！
忍不住自嘲一笑，我鬆開了魑魅的手。“走吧，魑魅，我們再往前。”
“去哪兒？”魑魅有些失落地問。
“黑拉姆山。”越過那片石牆，更前方，還有一座山。
就是那座山——傳說被惡魔詛咒的山！
害我失去親人，害我被村人們驅逐，開啟我人生霍亂之源的地方！
也是惡魔設下的第三道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