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去?”本來對岐陽在這裏毫無建樹相當不滿的上玄稍稍緩和了口氣,“你不是說,裏麵的病發作得太快,如果沒有聖香帶來的藥,即使你能救也來不及?而且連進去的人本身都有危險,你現在去?”
岐陽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是,我說過裏麵的病傳染得太恐怖,誰進去誰死,就是這樣,但是你要我現在不進去,不如叫我直接拿根繩子上吊。”他“啪”的一聲,把那件太醫袍甩在背上,“我和你們不同,你們是絕對救不了他們的,而我——”他居然淡淡一笑,吊兒郎當地往那邊走,“也許不同。”
上玄微微一怔,倒沒有說出什麼來。
則寧是不會說話的,他無言追上一步,似乎是想和岐陽一塊進去。
“停!”岐陽回過頭來比劃了一個立刻停止的手勢,“我去,你們誰都別去,你們不會保護自己,誰都不許進來,我一個人去!你不會聽不懂吧?”他看了則寧一眼,則寧微微蹙了眉,停下了腳步,岐陽眉頭一挑,哈哈一笑,“不要當我一進去就必死,我和你們不同,大大不同!”他挑起一眼看向容隱,“刀來。”他對著容隱攤開手。
“嗒”的一聲,一柄薄刃匕首連鞘一齊入了岐陽的手,容隱依舊負手朝堂,似乎動也未曾動過,隻冷冷地道:“快去快回。”
岐陽嘻嘻一笑,“還是容容信得過我,哈哈。”他就在背上搭了一件太醫袍,隨隨便便就往振輝殿那邊去。
上玄倚著檀木大椅站著,嘴角微微一撇,“他竟然是個好人。”
容隱素來與上玄不睦,隻是眼神湛然看著岐陽離開的方向,卓然不語。
則寧淡淡一笑,他決定救人,是信了岐陽有能耐救這剩餘的幾十條人命,否則他一早下令連人帶屋一起燒了不留禍患,看來,他信岐陽,應該是正確的選擇。
等岐陽進去振輝殿沒多久,一個人“砰”的一聲推開政事堂的門衝了進來,“容容,岐陽人呢?”
“進去了。”容隱下頜一抬,對著振輝殿的方向,語調是冷冷的,沒有什麼感情。
來人生得千種琉璃萬斟珍珠一般玲瓏可愛,隻是可能趕得太急了,臉色微微地有些發白,聞言幾乎沒整個人跳了起來,“進去了?你們竟然可以讓他進去!不攔住他!你們難道不知道進去和找死差不多?他又不會武功,你以為他真的是神仙?”說話的自然是聖香這都城第一大少爺,十年難得看見他這樣暴跳如雷,氣急敗壞,簡直就像見了鬼。
“他自然不是神仙,”容隱一雙眼睛湛湛看著他,冷冷地道,“是他自己要進去的,他要進去,難道我還攔得住他?難道你以為,他不應該進去?”
聖香睜著一雙無比漂亮動人的眼睛瞪著容隱,“我又沒有說他不應該進去,好歹他要等我來了才進去啊,他要的藥都在我這裏,沒有藥他進去幹什麼?我隻聽過陪讀的,沒有聽說過陪死的,岐陽他腦袋有病是不是?”
“他不是腦袋有病,”說話的是上玄,他依舊涼涼地倚在那椅子上,雙手環胸,“他隻不過是個好人而已。”說完了嘿嘿一笑,他目注著聖香,“這一點,他可比你聖香好多了。”
聖香烏溜烏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也嘿嘿一笑,“我本來就是混蛋,但是你說的那個‘好人’有些東西在我這裏,我要去幫忙救命,你給我行個方便可不可以?”他可不是可以隨便吃虧的料,但是現在事情緊急,暫時記下不和他計較。
“什麼方便?”上玄眉鋒微微一皺,聖香還有什麼花樣?
“也沒有什麼方便,隻不過,我給那個‘好人’找了個幫手,很重要的幫手,你非讓她進去不可,否則裏麵死多少人是小事,那個好人死了,你不可惜?難得讓你看見一個好人,你應該是不願意看見他隨便死掉的啦,是不是?”聖香理直氣壯地道,“而且他已經進去了,你現在說不可以也來不及了。”
他依舊這樣烏溜烏溜地看著他,假裝不知道帶了外人私闖皇宮是什麼樣的大罪,“理直氣壯”,“天真無邪”地看著上玄。
上玄“嘩”的一聲一下摔過衣袖,森然問道:“你晚到,就是為了安排那個‘幫手’私自進宮胡作非為?”他緩緩自椅子上移開身體,一雙眼睛閃爍著不知是狼是虎的光,“你果然很好——”
“算了,他帶進去的是神歆,則寧準了她的。”容隱冷冷地道,“讓她進去,也許可以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她既是江湖第一神醫,給岐陽做個幫手,也並無不當之處,皇上已經避難行宮,不會造成危險。”
“算了?”上玄把身體靠回椅子,冷笑,聳聳肩,“行,你說算了就算了,我沒意見。”他本來就對這件突發的事情持著幸災樂禍的態度,死人他雖然不願意見,但是死的是皇上的人,他本就對趙炅這個皇帝沒有任何好感,當然無所謂。
容隱和則寧對看了一眼,則寧舉起一張紙條,“讓她進去,聖香也去,送了藥就出來。”
容隱點頭,“聖香,你把藥給了岐陽就出來,你的身體不好,不適合在裏麵救人。”他們這些武功高強身強體壯的人都不可以隨便進去,何況聖香這一個成天叫苦連天說他自己有病的少爺公子?無論是真是假,容隱都不可以馬虎。
聖香笑了,“我有心髒病,很容易死的,我也很怕死的,所以我會很快就出來了,我還不想在裏麵和死人做伴,那個‘好人’才喜歡。”他摸摸身上塞滿的瓶瓶罐罐,故意長長哀歎了一聲,“容容,你給我爹報個訊,假如我出不來,叫他給我風光大葬,多燒紙錢,你知道聖香我什麼都可以沒有,就是不可以沒有錢,沒有錢,我到地獄玩什麼?”
容隱皺眉,“胡說八道。”
聖香還嘮嘮叨叨:“我這件衣服五兩銀子的,這朵花是開封最有名的神針紅大娘給我繡的,單這一朵花就不知道值多少銀子,你說我沒錢玩什麼?”
容隱更加皺眉,“你哪裏來這許多銀子?”丞相不過一年一百多兩的俸祿,哪裏有這許多閑錢讓他糟踏?
聖香扮了個大鬼臉,嘻嘻一笑,“紅大娘她喜歡我,送給我的。”
容隱更加皺眉。
則寧又是淡淡一笑,聖香少爺本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一件衣服算什麼?他高興起來,騙得皇上給他另造一座丞相府說不定都成,別人以為不可思議,那是小看了聖香的魅力了。則寧看著聖香走遠,嘴角始終帶著淡淡的笑,這位少爺,可不是隨隨便便可以做這樣大手筆的“少爺”的,別人羨慕聖香,那是因為,別人都沒有他的本事。
上玄就幸災樂禍,看著他們五聖在那裏內訌,越是內訌他就越高興——
+※+——
岐陽實在頭很大,不,他的頭本來大小剛好,但是現在卻變得很大。
他在驗屍。
主要是肝脾受損最為嚴重,淋巴係統受到抑製,網狀內皮係統遭受刺激,血管損傷導致閉塞和出血。岐陽一麵驗屍,一麵腦子裏飛快地轉,是什麼病導致這樣的臨床?
他拿著容隱給他的匕首,輕輕劃開肝髒和脾髒,發現色澤暗紅,腫大,脾切麵,濾泡很少而萎縮,肝極易碎,出血,呈黃色——
這是什麼?岐陽眼睛裏開始閃光,似乎有一種答案呼之欲出,卻又隱隱約約摸不到,還未觸及那個答案,他已經感覺一種不詳的預感,從脊柱直升到了頭頂。
他皺了皺眉,突然拿起匕首,重重地敲破了死人的脊椎骨。
不出所料,脊髓呈粥糊狀!他立刻丟掉了那匕首,整個人反射性地向後跳了一大步,臉色難看之極。
“Ebolavirusdiseasa!”岐陽在靜了一靜之後,才勉強壓下受驚的情緒,第一反應就是他要死了,他在M大混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跑到這裏來玩命?他明明有光明的前途,美好的未來,說不定還有個美麗的情人,他竟然都不知道珍惜,竟然要跑到這裏來送死!
Ebolavirusdiseasa!也就是所謂的伊波拉病毒!是一種死得不能再死的傳染病!岐陽退了一步之後,又接連倒退了好幾步,他當然知道這種“對實驗室工作者構成致死危害”Ebola的病毒的恐怖,他沒有任何防護手段,不但摸了那死人,解剖了那死人,還把他的帶病毒的內髒切開來看了半天——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和地上那人差不多,差別就在地上那人比他早了幾個時辰而已。也就是說,大概過幾個時辰,他岐陽大神醫就和地上的死人一模一樣,估計驗屍是驗不出來他是多少年以後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