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嵩不慌不忙地說:“那是父帥執意如此,我本不同意。因為我深知,我娘生前節儉,若她泉下有知,絕不讚成鋪張浪費。”

海夫人說:“那你的意思,你爹念在多年的夫妻情分,執意讓你娘風光大葬,倒是你爹的不對咯。好,我派人去把你爹叫回來,你自己跟他說這話來,順便也讓他給我們評評理。唉,也不知說他現在是在哪個粉頭家裏風流快活呢?可憐我堂堂大清格格,十九歲跟了他,為他吃了多少苦,帶給他多少福氣,結果現在混得連個菜販子的女兒都不如。”

滄雪聽出她話中有話,拐彎抹角地暗罵雲嵩的娘出身低微,心裏不禁捏了一把汗。因為雲嵩的外公是個菜販,當時,菜販這個職業的社會地位是不高的。

雲嵩的臉都氣得鐵青了,他一向修養極好,卻最恨別人侮辱他的母親。

滄雪怕他們越吵越僵,連忙打圓場說:“雲嵩哥哥,天色不早了,還是公務要緊。”

雲嵩知說再吵下去也沒什麼意義,自己還有很多正經事要處理,因此他暫且忍下這口氣,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海夫人氣得七竅生煙,將茶杯摔到地上,破口大罵:“兔崽子!你也不想想,要不是我福星高照,你爹的仕途會這樣順暢嗎?我嫁給你爹時,你爹不過是個普通軍官。我那嫁妝,比你娘的嫁妝豐厚得多!光是那一整盒雞蛋般大的夜明珠,就夠買幾車軍火了。你爹用了我多少嫁妝,打點上邊的,安撫下邊的,買軍火,購軍糧,哪一樣不用錢?你以為光靠雲柏那五十兩白銀,他就能有今天!狼崽子!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她身旁的雲珠嚇得瑟瑟發抖,躲到滄雪身邊,一句話也不敢說。滄雪摟著她的肩,想著怎樣巧妙地化解海夫人的怒氣,自己才好開口說承辦海夫人的壽宴的事。天香樓的生意能否更上一層樓,能夠名震四方,成敗就此一舉了。

海夫人罵了一通,大概是有點口幹,接過秋媚重新捧上來的香茶,喝了幾口。滄雪趁此機會,趨上前去,用一雙粉拳給她捶肩。她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享受著。過了一會,她睜開眼睛,長長歎了口氣,說:“雪兒呀,可憐你嬸娘這一輩子操碎了心,都還要人在背後指著我的脊梁罵啊。我本是親王的女兒,慈禧太後喜歡我,把我收養,讓我在宮中長大,太後生平最喜珍珠,誇獎我像一顆舉世無雙的珍珠呢,所以她才讓皇上才我一個‘寶珍’的封號。若不是清朝亡了,我又無親無故,孤苦伶仃,我何至於嫁給海一虎那個粗人呢?那時候在湖北,他可是明媒正娶,大擺宴席,用八人抬的花轎把我接過門的。那個王八蛋,如果不是他騙我說自己鄉下的元配已經死了,我才不會嫁給他。害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正室。一直到雲珠三歲時,他才把我帶回蘇州,我才知說,自己稀裏糊塗地當了幾年的姨太太。呸,我堂堂一個寶珍格格——呸呸,便宜了這頭老狗。”

滄雪想:若實情果真如她所說,那她也確實有可憐之處,可也有可鄙可憎的地方。看她這樣潑婦罵街般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個格格啊!可是她確實擁有很多宮中寶物,件件都價值連城。聽說當年海大帥確實是靠著她典賣那些寶物而得的錢財去上下打點,從而步步高升、飛黃騰達的(當然,他也確實勇猛善戰,立下不少戰功),也因為這樣,海大帥見了妻子,就像是老虎見了武鬆一樣。

滄雪想歸想,嘴巴卻是甜似蜜:“幸虧有嬸娘,不然伯父空有一身本事,沒有人脈關係,怎麼都上不去的。嬸娘身上流著皇室的血,自然是有皇天保佑,吉星高照。就連伯父也常常說,嬸娘是他的福星,是他命裏的貴人。難怪伯父這麼疼嬸娘,特意為嬸娘趕回來,為您擺壽宴。難得嬸娘還想出菊花盛會這個主意來,重陽節賞花吃佳肴,又文雅又體麵。嬸娘是貴人,就連出生的日子也比別人金貴,剛好是九九重陽這天。這長長久久,天長地久,叔叔的江山鐵定也能穩穩當當,長長久久。如此吉利,這壽宴怎能不擺?不僅要擺,而且這菜式啊,一定要與眾不同,這才能顯得出嬸娘的尊卑地位。”她不著痕跡地奉承著海夫人,又巧妙地將話題轉到壽宴的菜式上。

海夫人笑著說:“就是哩。這來的賓客可都是非富則貴的,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即便他們沒吃膩,我都吃膩了。幸好,我們府呀剛剛請了一位前清禦廚,他呀,不僅會做滿漢全席,而且還會做宋朝禦宴會。滄雪啊,你是行家,見識廣博,一定聽說過聽說《玉食批》、《武林舊事》、《東京夢華錄》、《夢粱錄》這幾本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