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姒拿了絹帛將脖子上的傷痕遮住這才下了馬車,一見楊謙修紅了的眼睛,便知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經過。
“楚黛兒來通知的?”楚姒問道。
楊謙修頷首,楚姒看了看深深楊府,隻道:“照顧好老夫人吧,這件事我會處理,看好楊盈,不要讓她再出事。”
“今早母親忽然大病,我一時疏忽,才讓盈兒她……”
“老將軍和楊辭都快回來了,且再等等吧,這件事暫時不要告訴老夫人。”楚姒道。
楊謙修頷首,楚姒已經是雜務纏身,加之她現在又有孕在身,哪裏還敢再多麻煩她。
“我知道,楊府的人我會看著的,不會再出事。”楊謙修似下了狠心,楚姒看他,也不再多說。
她準備離開,楚黛兒此番出府,定然不是回皇宮而是去見那些人,所以她要趁著這個機會,讓她離開!
楊謙修見她要走,本想讓她去看看楊老夫人,但到底沒開口,隻看著她離開了。
楚姒覺得腦子越來越不夠用,上了馬車後才道:“不用回侯府,直接去宮裏,求見蘇貴妃,另外再通知世子,這幾日不必回侯府。”楚黛兒留在侯府的目的,無非是為了盯住她和林清愚,如今人都不在侯府,她便是想留也留不住了,但是今日楊盈之事,她不會這麼容易善罷甘休的。
蘇貴妃很快便召見了楚姒,她很意外楚姒會來見她,但聽了她的話後,又驚愕不已:“你現在要去見皇上?”淮陽一死,誰都不敢去皇帝麵前觸黴頭,她卻偏偏要去。
“是。”楚姒定定道。
蘇貴妃剛想說話,又猛地咳嗽起來,好在拿帕子捂著嘴,咳出的血才沒噴濺在手上。
楚姒看她這症狀,垂下了眉眼。
蘇貴妃自己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但卻並沒有說什麼,隻道:“本妃隨你一道去吧。”
“多謝娘娘。”
二人一道到了養心殿前,高公公顯然不知楚姒這時候會來,看了看她身後,卻又不見林清愚,隻道:“世子妃,皇上已經歇下了。”
“那我在外麵候著吧。”楚姒今日一定要見到皇帝,趙奕恒真以為自己的準備天衣無縫,竟敢如此猖狂了麼。
高公公見她堅持,又看了看蘇貴妃:“娘娘,您身子不好,到偏殿歇著吧。”
蘇貴妃知他是有意支開自己,跟楚姒對視一眼,見她頷首,便也不說什麼了。
待她走了,高公公才跟楚姒道:“世子妃稍候,奴才進去通稟。”
他才走不久,便迎了楚姒進去,楚姒才到屋子裏,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皇帝的確快不行了。
“來了……”皇帝的聲音很弱,楚姒費力才能聽清。
“是。”
“到朕身邊來。”皇帝說道。
楚姒聞言,上前幾步,在他身邊立著,看了看皇帝,之前矍鑠的樣子全無,如今更像是卯足了勁用完以後的垂暮之姿。
“一直想叫你過來,朕老了,眼睛也花了,很多事情都看得不真切了,你幫朕瞧瞧,那封聖旨上寫的是什麼字兒?省得那些老糊塗糊弄朕。”皇帝輕咳,卻連抬手擦去嘴角血跡的力氣也沒了。
楚姒看著他床頭放著的一卷聖旨,再看了看高公公驚懼的眼神,應了聲,上前打開,可這哪裏是聖旨,分明是遺詔。遺詔裏寫得很清楚,傳位給太子,但卻要林清愚任攝政王,這是要逼太子跟林清愚反目麼。
“皇上……”
“清愚是個好孩子,智謀比煊逸可強多了,若是他是朕的兒子,朕這皇位是一定要傳給……”他還沒說完,又猛地咳嗽起來。
楚姒手心微緊,皇帝這話傳出去半句,林清愚都是個死字。
楚姒微微咬牙:“世子說過,隻想寄情山水……”
“那可不行,太子尚不足以管理好這萬裏江山,他若是走了,朕這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可怎麼辦。”皇帝笑起來,眼皮疲憊的合著,好容易抬眼看了看楚姒,瞧見她擔憂的樣子,便知她也是個聰明的,道:“你幫朕保守這個秘密,朕就答應你今日之所求,如何?”
楚姒實在不明白這皇帝想做什麼,把這件事告訴自己,又讓自己保密,還要答應自己所求。
“皇上……”
“機會可不多,朕現在疲乏的很,說不準一會兒就睡著了。”皇帝道。
楚姒知攝政王一事暫時不可多議,便打算解決眼前事。
她將五皇子縱容下屬欺淩楊盈一事說了出來,隻道:“楊家世代賢良,如今楊家老將軍和少將軍生死未卜,家眷卻遭如此欺淩,五皇子乃聖上之子,楚姒不敢妄議,但求皇上能給楊家一個公道!”
高公公的眉毛都擰在了一起,皇帝卻隻又咳了起來,看了看她,不說此事:“黛兒現在如何?”
“傷勢恢複的很好,今日已經回宮了。”
“回宮了?”皇帝看了眼高公公,高公公忙道:“未曾聽聞回宮的消息。”
“沒有回宮麼?”楚姒眼角微動:“今日一早見她跟下人說要回宮,侯府特意安排了馬車,外頭還有不少貴人自己的侍從候著,我還以為貴人已經回宮了。”
皇帝看著楚姒,眸光閃了閃,到底笑了起來:“你跟清愚還真是天生一對,都狡猾的很。”
楚姒垂下眉眼,心中卻腹誹,這天底下若論狡猾,誰也狡猾不過這老皇帝,以天下做賭注,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
皇帝見她不說話,也隻疲憊的擺手:“你先下去歇著吧,既然特意來陪蘇貴妃,便好好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楚姒見他不提方才之事,眉心微緊,抬眼看了看高公公,高公公也隻是低垂下眉眼,隻得放下手中聖旨,轉身準備離開。
走之前,皇帝卻道:“你腹中孩兒可讓太醫診出是男孩還是女孩了?”
“未曾。”
“嗯,回頭朕讓人去瞧瞧,正好番邦進貢了一把如意鎖,是給女孩兒的,若是個女兒,便封了公主,賜她如意鎖吧。”皇帝疲憊的合上眼睛淡淡道。
楚姒卻麵色煞白,如意鎖,當年的芙兒,也有這樣一把獨一無二的如意鎖。
看著皇帝似乎已經陷入沉睡,楚姒定定看著他半晌,這才轉身離開。
待她走了,皇帝反而睜開了眼睛。
“老高。”
“老奴在呢。”高公公輕聲道。
皇帝看著帳頂,兩眼越發的渾濁:“你去查查,楊家那妮子,到底怎麼回事。”
“是。”
“若是屬實,你幫朕擬旨,敕封趙奕恒為郡王,終身不得踏出五皇子一步。朕不能寒了老將軍的心。”皇帝垂下眼睛道。
高公公卻是震驚的不行,敕封郡王,豈不是等於由親王直接降了一級,雖為皇室宗親,這卻是相當於將五皇子趕出了皇族一般。
“皇上,這懲罰是不是太重了些,畢竟五皇子也是……”
“你這老頭,怎生還不聽話了。楊家為了朝廷,就剩下這一個孫子孫女了,如今清愚的媳婦兒都告到了朕麵前來,朕若是還視而不見,得寒了多少人的心。太子登基,最需要的就是他們的支持,朕不能讓天下百姓再陷入紛爭之中。”皇帝說完這段話,額頭都沁出了細汗,他太累了,累得連一個字也不想說。
高公公聞言,垂首應是。
皇帝歇了會兒,又道:“去把黛兒接回來吧,安置在雲素宮,不要再讓她來養心殿。”
高公公又急,提醒道:“皇上,元素宮是給公主們住的宮殿,貴人……”
“就安置在那兒吧。”皇帝說罷,沉沉睡去,鼻息已經弱的幾乎探不出來,高公公知道,皇帝已然命不久矣。
楚黛兒從隱僻的暗巷出來時,脖子上可見鞭子抽打的疤痕,上了馬車便道:“先回侯府。”
“娘娘,宮裏傳來消息,讓您回宮。”旁人道。
楚黛兒心中一沉:“什麼時候傳來的消息?”
“就在世子妃進了皇宮以後……”
“楚姒!”楚黛兒幾乎咆哮出聲。
“娘娘……”
楚黛兒想起方才娘親的鞭子和趙訓炎的不屑,心中的怒火似乎要將她焚毀一般:“那就先回宮!”回了宮她也一樣有法子出來,老皇帝還不知自己是他女兒,若是知道了呢?他會不會後悔?他當年若是不濫情,不拋棄娘親,自己也不會受這麼多苦,他一定要後悔,一定要幫自己殺了楚姒,殺了他們,還給自己本該富貴榮華的一生!
同樣意料不到的,還有趙奕恒。
處置完楊盈,他已經預料得到往後楊盈會怎樣折磨楚姒,楚姒不能殺她,她就會日日夜夜如同鑽心之蟲般噬咬著楚姒,讓她沒有一日安寧。楚姒沒了安寧,林清愚也就不會有安寧!
至於楚黛兒……她口口聲聲說能幫自己,但他並沒有抱太多期望,他還是要靠自己,隻不過她說趙訓炎也有一幫死士,那不如來個將計就計!
“來人。”
“爺,有何吩咐?”
趙奕恒負手立在廊上,眸中帶著冷意:“吩咐下去,趕來的死士隻留三分之一來京城,剩下的人,去給我找出趙訓炎蓄養的死士,找到後,想辦法誘使他們進京!”
“是。”
瞧著吩咐下去了,趙奕恒還在想著如何從楚黛兒嘴裏挖到更多趙訓炎的信息,趙訓炎想坐收漁翁之利,自己何不做那漁翁,讓他跟太子鷸蚌相爭,兩敗俱傷!
正想著,外麵來了聖旨,敕封他為東陽郡王。
“郡王?”趙奕恒怔住,皇帝之子要封也是親王,郡王不過是分給那些文武大臣的榮譽之稱,自己乃是皇上之子,被封為郡王,栽入史冊便是個大笑話:“是不是弄錯了?”
宣旨的公公笑著將聖旨交到他手上:“這是皇上親口下的旨,郡王,不會錯的,您可是眾多皇子中,第一個封王的呢,封地在東陽縣。”
趙奕恒麵色鐵青,就算封王,這哪裏是什麼獎賞,分明就是懲戒。
“對了,皇上還有口諭,即日起,東陽郡王不可踏出王府一步,欽此!”那公公又道。
趙奕恒聞言,陰鷙的看著他:“多謝父皇恩賜!”
公公淡淡一笑,不敢多留,帶著人便離開了。
趙奕恒看著手中聖旨,恨不得直接撕碎,旁人忙勸道:“爺,不能撕,罔顧皇恩的罪名不小。”
趙奕恒現在是有氣不能撒,還成了個笑話。
“東陽郡王,東陽縣,東陽縣是個什麼東西,邊陲的不毛之地,父皇這是打算再次流放我嗎!”趙奕恒紅了眼睛,腦海中卻不斷想起皇後的話,他不過是太子的一塊墊腳石!
“爺,方才奴才打探過,好似是楚姒進宮以後才……”
趙奕恒的拳頭咯咯作響,可現在萬事尚不具備,東風尚未到來,這口怒氣就是夾雜著刀子他也得咽下去。
“楚姒……”趙奕恒冷笑起來:“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楚姒才不管他想不想殺自己,現在坐在宮裏,聽著林傅傳來的消息,心口怒氣總算是消了一些,這會兒林清愚也急急過來了,一來便帶著四五個太醫,紛紛上前給她把脈。
“怎麼了?”楚姒廊邊的凳子上,一臉茫然。
林清愚嚴肅的看著她:“皇上想問男女。”
楚姒啞然,半晌,那些太醫們紛紛搖頭。
林清愚見此,慌了起來:“怎麼了?世子妃是不是出了事?”
劉太醫笑起來:“平日裏見世子爺總是一副萬事盡在把握的樣子,如今倒難得見你慌張,這話我可不能現在告訴你,我得多看看世子爺慌張的樣子。”
林清愚啞然,跟楚姒對望一眼,便知沒有大礙。
劉太醫見他又淡定了,這才笑著道:“世子妃沒事,孩子也沒事,但不知為何,尋常有了兩個月身孕之後,應該能馬上查出來男女的,但是世子妃這脈象卻虛浮的很,探不出來。”
“探不出來就探不出來吧,左右生出來就知道了。”林清愚鬆了口氣,讓林傅把這些太醫們全部請出去了,小福兒見狀,自覺地退下了。
林清愚將她抱在懷裏,道:“楊家的事我聽說了。”
楚姒將頭靠在他懷裏,有些悶悶的:“我能保住楊家嗎?”
“自然能。”林清愚攬著她:“楊家人幾次遇險,若不是你,哪裏還有什麼楊家。”
楚姒越聽越覺得悲涼,楊家世代忠臣,可以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要她一個小小女子來周旋才能得以保全。
“我今天去皇上那裏告禦狀了……”楚姒撲在他懷裏道。
林清愚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溫柔道:“我知道,不打緊的。”
聽著他的安慰,楚姒覺得心口的悶氣出了不少。
溫熱的風吹過來,吹動她垂在身後的青絲,她竟就這樣沉沉的睡了過去。
林傅中途過來,林清愚趕忙讓他聲音小些。
林傅這才輕手輕腳的靠近,小聲道:“發現蔣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