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愚心疼極了,緊緊將她攬在懷中。她強忍了這麼久,孩子突然沒了,自己也差點沒了,她忍著渾身的痛楚去救自己,如今見到自己好了,才敢將所有的委屈和脆弱釋放出來。
“姒兒,對不起。”
楚姒搖搖頭,抱著他卻怎麼也停不下哭泣,卻不知是為這幾日的事在哭,還是在為前世之事,她隻覺得現在很想哭,怎麼也停不了。
林清愚安慰到了半夜,才攬著她躺在床上,如今已經七月半的天氣了,外麵悶熱,楚姒的身子骨卻寒得似乎沒有溫度。
“餓不餓?”林清愚擁著她小聲問道。
楚姒搖搖頭,她隻想抱著他,半分不願意再去想外麵的紛爭,縱使天塌下來,隻要有他在身邊就好了。
瞧著貪懶的她,林清愚又安慰了一番,將她小心抱起,外麵已經傳來陣陣飯香。
傅大娘看著抱著楚姒出來的林清愚,垂下眼簾,帶著下人們都退下了,林清愚則是始終不肯將她放下來,就抱在懷中,坐到桌邊:“我喂你。”
楚姒本想拒絕,可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耍賴似的抱著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的胸膛裏。
他小心的盛了粥,吹涼了送到她嘴邊:“乖,吃一些。”
楚姒乖乖張嘴吃下,林清愚莞爾,耐心極了,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喂。
楚姒雖然餓極了,可林清愚也隻讓她吃了七分飽便停下了:“你三日未曾進食,少吃些,等天亮了我再服侍你。”
聽到‘服侍’二字,楚姒唇邊終於浮起了笑意,點點頭,自己仿若無骨般,任由他抱著。
兩人均是一夜未眠,一直到了天光大亮,外麵才傳來了敲門聲。
楚姒知道,他們又要進入這硝煙中了。
“我很快會回來。”林清愚看著她依舊擔憂的眼神,柔聲道。
楚姒瞧著他的白發,撫著他的眉眼,莞爾:“我喜歡你的白頭發。”
林清愚心中微動,眼底染上笑意:“我原本還想剃光頭的。”
“還好沒有。”楚姒輕笑出聲,林清愚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才轉身出去。
趙奕恒跌落懸崖,謀反未遂,趙訓炎卻在京城添了不少亂子,他縱使不想問這紛爭,也躲不過去了。
小福兒帶著還坐在輪椅上的雲頌伊進來時,楚姒已經起了身,換好了衣裳。
眾人瞧她,一身素白色的長裙,略施粉黛,卻還是掩飾不了這幾日來的憔悴。
雲頌伊一見她就要哭,忙被小福兒攔住。
“雲小姐,你要再哭,奴婢又得跟著哭了,您瞧瞧,奴婢這眼睛可都腫得睜不開了。”
小福兒的話把雲頌伊逗樂了,瞧著她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腫得隻剩下條縫兒,笑出聲來,楚姒也跟著浮出一絲笑意。
“我不在的這幾日,京城發生了什麼?”楚姒坐在軟榻邊,傅大娘端了飯菜過來。
雲頌伊有些猶豫,因為侯夫人千叮嚀萬囑咐,要讓她好好休息。
小福兒也警惕的朝她看過來,雲頌伊忙打著哈哈:“你們放心吧,我可什麼都不會說的。”
楚姒微微揚眉,看了眼屋子裏的人:“你們都先下去。”
“小姐……”小福兒忙喊,楚姒卻盯著她:“再不去,就把你許給冷刀……”
“我才不嫁他呢,跟在太子身邊的人,能是什麼好人,哼。”小福兒忙撇嘴,楚姒一瞧便知太子又做了什麼了。
傅大娘無奈的看了眼小福兒,二話沒說便帶著人都退下了。
楚姒看著手腳都不能動的雲頌伊:“你是怎麼過來的?”
“鄭雲悄悄送我來的,他被撤了職,成了無業遊民,太子又使人盯著他,所以他幹脆就圍著我轉了。”雲頌伊道。
楚姒聞言,麵色微沉:“這幾日還發生了什麼事?”
雲頌伊想了想,道:”大事倒沒什麼,就是你那四妹妹楚黛兒,原本被關押在天牢,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突然失蹤了,太子也是滿城的找,根本沒有絲毫線索。”雲頌伊說完,動了動手指去夠麵前的糕點,她聽說楚姒醒了,早飯都沒吃就急急趕過來了。
楚姒見狀,親手拿了糕點喂給她,忽然手一頓:“太子可曾搜查過侯府?”
“搜查侯府?”雲頌伊咽下嘴裏的糕點,搖搖頭:“雖說撤了侯爺的官,又調走了大半侯府的人,但還是沒有搜查過侯府的,好似其他幾個他信任的官員家中都未曾搜查,包括什麼馬禦史家、定國公府……。”
楚姒聞言,隻感慨太子的轉變,他這是要學皇帝麼,隻是到底不如皇帝狠。
“你等一下。”楚姒說罷,回頭把這消息寫了,交給外頭守著的林傅,讓他迅速送去給林清愚了。
林清愚這時正在跟趙煊逸在書房說話,趙煊逸看了他一眼,神色複雜,隻問道:“你沒事了吧。”
“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林清愚的態度有些冷漠,對於太子跟趙訓炎合作,置楚姒生死於不顧的消息,他怎麼會不知道,但若不是借太子勢除去趙訓炎,他半分不會再留在這裏。
趙煊逸自然清楚林清愚的脾性,一旦背叛,便永不會再原諒,他也做好了他不原諒自己的準備!
“世子妃好了嗎?”
林清愚淡淡看著他:“如太子所願。”
“你!”趙煊逸拍案而起,憤怒的看著林清愚:“難道是本宮願意讓她小產的,也是本宮讓她不顧生死非要去救你的嗎!”
林清愚看著激動的他,嘴角冷漠揚起:“太子心中有數,何必多問。”
趙煊逸看著他一副始終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模樣,氣得直接拔出腰間佩劍比在林清愚脖子上:“你信不信本宮現在就可以砍了你!”
林清愚身形未動:“太子若是願意,動手便是!”
“你!”趙煊逸氣急:“林清愚,本宮好歹是太子,是將來的九五……你如今這般態度,怎麼,你也要學他們造反麼!”
“我就是想造反,也沒有能造反的人。父親的軍權早已被皇上收回去,如今侯府的侍衛都被太子調走一大半,我如何造反,憑我兩隻手麼?”林清愚淡淡說著,沒有絲毫的諷刺,隻是陳述一般。
可就是他這樣漫不經心的樣子,才更加惹趙煊逸惱怒,不過他還是收回了劍,麵若寒霜:“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臣也不是太子兄弟,自然不敢抱這樣的幻想。”
“你——!”趙煊逸氣得不知說什麼,冷漠的轉過身去,好容易壓製住了怒氣才道:“本宮今日過來,是有一事交由你去辦。”
“太子請吩咐。”
“趙訓炎至今藏在京城之中,前幾日更是猖狂的連楚黛兒也救走了,我要你給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挖出來,不用問我,就地斬殺!”趙煊逸說罷,眸中露出殺意,林清愚似覺得好笑般揚起唇角,但卻並沒有拒絕。
趙煊逸見他算是默認了,這才沉沉歎了口氣,離開前隻低聲道:“父皇身子越發不好了,你若是得空,來宮裏看看。”說罷,直接提步而去。
旁人圍過來:“世子,可要去尋趙訓炎?”
“嗯。”林清愚頷首,又道:“不要斬殺,一定要留活口。”自己殺了趙訓炎,可趙訓炎的謀反之罪並未坐實,現在做的事情更是難以搜集證據,自己殺了他,太子就有理由殺了自己,一石二鳥。
眾人自然聽林清愚的,提步出來,侯爺卻過來了,將楚姒給他的紫玉拿了出來丟給林清愚:“那些人我沒動,你應該能用。”
林清愚看著這塊紫玉,小心的摩挲著,唇邊浮起溫暖的笑意。
林竹隱瞧他這般,笑道:“她的確是個奇女子,也是個好妻子,你萬不可負了她。”
“父親放心。”
“還有……明月一事,你打算怎麼處置?”
林清愚麵色沉了沉:“我想跟姒兒說說,若是她同意的話,侯府能收養慕明。”他前老閣主一條命,如今沒護住他唯一的女兒,慕明這個唯一的血脈,他理應護好的。
“我使人去尋他了,但這孩子輕功極好,不一定能找得到。”林竹隱說完,隻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好自為之……”
他還沒走,就見侯夫人也出現在了書房門口,看著侯夫人一臉怒容,瑟縮了一下,背脊發寒:“夫人,我又說錯什麼了?”
侯夫人過來,瞥了他一眼,直接越過他看著林清愚:“那夥南疆人的蹤跡我們跟蹤到了,他們自己蠢得去救人,救人以後就迫不及待的把楚黛兒帶回了老巢。”
林清愚想了想:“趙訓炎可在?”
侯夫人搖頭:“來回稟的人說並沒有見到趙訓炎,他就像是會遁地術一般,藏在地底下,根本發現不了。”
正說著,林傅也過來了,將楚姒的意思說了,林清愚便迅速鎖定了目標,走之前還看了眼侯夫人:“娘,照看好姒兒。”
“放心吧。”侯夫人忙應著,瞧見林清愚急急跑了出去,扒著門框心疼的直抹眼淚。
侯爺過來想攬著她好生安慰一下,侯夫人卻直接給了他一個胳膊肘,看著他疼得胡子也開始發顫,才哽咽道:“都怪你,非要幫這個王八皇上!”
“我……”
侯夫人懶得理他,直接往似錦院去了。
楚姒麵對侯夫人的美食攻擊,終於繳械:“娘,我吃不下了。”
“那就不吃了,回頭別撐壞了。”侯夫人忙道,走之前還是忍不住:“那雞湯我熬了八個時辰……”
“娘……”
楚姒無奈喚著,侯夫人這才笑著出去了。
楚姒倚在軟榻上,該問的也都問過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趙奕恒一死,皇帝應該也快撐不住了吧。
到了臨近夜裏,外麵忽然陰雲密布,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院子裏的人趕忙往屋簷下跑,卻還是躲不及淋得一身濕。
有宮人撐著傘匆匆從養心殿出來,邊走邊喊:“快、快請太醫!”
一時間,人心惶惶,都以為皇帝已經到了末了之時。
昏暗的大殿裏早已點好蠟燭,外麵雷聲大作,閃電一閃而過,映照得屋裏人的臉越發的陰森恐怖。
高公公遠遠的跪在地上不敢吭聲,老皇帝躺在,快速的喘著氣,而一旁坐著的,卻是蘇貴妃。
瑤兒跟在一旁,看著皇帝滿麵蒼白的樣子,急的眼淚都出來了,不斷的問蘇貴妃:“皇祖父這是怎麼了?”
“你皇祖父在跟我說話呢。”蘇貴妃笑起來,又是一道閃電,將她臉上的笑容變得陰鷙不已,嚇得瑤兒尖叫出聲。
蘇貴妃看著她害怕的樣子,瞬間冷了臉叫人進來將她抱走,待屋子裏徹底安靜了,皇帝急促的呼吸聲才顯得更加清晰起來,一聲一聲,似乎極為難受,卻又始終不肯咽下這口氣。
“皇上,老五也死了,您那個私生女也死了,不過坊間都在傳,您娶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實在是有為天倫,老天必將降下懲罰。”
皇帝勉強看著蘇貴妃,呼吸聲越來越急切,伴著雷雨聲,一股陰風鑽來,讓蘇貴妃又開始咳嗽起來,她好容易咳嗽完了,才麵色慘白的看著皇帝,撫摸著自己的臉:“皇上,臣妾也跟您一樣老了,幾十年可過得真快啊,快到一眨眼,您就從千古一帝,變成了如今與女兒成婚,屠戮親生兒子們的暴君了,你的這些事都將留名青史,讓你的子子孫孫和天下百姓們都知道,你是多麼肮髒不堪的一個皇帝……”
皇帝囁嚅著嘴唇,卻不再聽蘇貴妃說話,他兩眼怔怔望著明黃色的帳頂,回望這一生,他自認不愧於心,不愧於天下百姓,但他不是一個好的愛人,不是一個好丈夫,同樣,也不是一個好父親。
蘇貴妃看著他渾濁的眼角流出淚來,抬手替他拭去,卻發現他睜著的眼睛已經一動不動了。她開始恐慌,可旋即很快鎮定下來,她慌什麼呢,她不就是來氣死皇帝的麼,這樣,她的皇兒就可以立即登基,再也不用有後顧之憂了。
太醫身上都濕了個透,趕過來時忙跪在殿外大喊:“臣求見。”
蘇貴妃不出聲,抬手去探皇帝的鼻息,果然,他死了,這個曾經霸道睿智又殘忍至極的皇帝,死了。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走到殿下,朝著皇帝的正方跪下,開口,才知聲音已經顫抖:“皇上,駕崩了!”
高公公聞言,俯身痛哭起來。
皇帝駕崩的消息一聲聲傳出去,所有人不管真的還是假的哭聲都隨著雷雨聲淹沒。
趙煊逸站在殿裏,看著一排排紅紅的燈籠,看著提著刀劍站得整齊的禁衛軍,麵色漠然。
“太子,皇上駕崩了。”有人來報,他卻像是早就知道了一般,隻寒聲道:“林清愚的消息傳來了嗎?”
“還沒……”
“傳來了,太子,在定國公府發現了趙訓炎的蹤跡!”有人匆匆跑過來,趙煊逸不斷在手裏翻轉的珠子終於停下:“拿住反賊趙訓炎,如若有敢私自射殺反賊之人,一並拿下!”
“是!”
冷刀遠遠跟在趙煊逸身後,看著他挺直而冷漠的背影,垂下眼簾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