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避開他的目光,低聲說:“嗯,有一組春裝已經確定下來了,還算順利。”
“是嗎?那挺好的,恭喜你。”沈暨目光移到葉深深身上,笑著說,“深深最近也在設計網店的衣服呢,春裝的樣式也基本定下來了。我看過了主打的幾款設計,真的很不錯。”
“你們的春裝是什麼風格?麵料和工藝方麵呢?”孔雀眼睛中閃出一點無法抑製的亮光,立即問。
葉深深回答:“春天嘛,所以我們準備走鮮豔糖果風……用半透視歐根紗。”
沈暨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葉深深頓了頓,便繼續喝水了。
沈暨對孔雀笑道:“青鳥這麼大的牌子,肯定會引領明年的一股潮流吧?而小網店的風格就隨意了,所以要說正式的設計理念,倒也沒有,但糖果風和歐根紗確實挺可愛的。”
孔雀望著他的笑容,咬了咬下唇,慢慢地說:“哦……不過我們也準備走糖果風,好巧啊。”
“我最近還設計了三四款呢。”葉深深在旁邊插上一句,隨手把自己背的那個大包包打開,看了看裏麵那幾張設計圖,然後皺眉說,“哎呀,我好像落了一張在工作室,我得回去拿,說好了今晚要交給小峰的。”
說完,她趕緊摸出鑰匙,把自己的大包包拉鏈拉上就站起身。
沈暨跟著她站起,說道:“我開車送你去吧,雪好像下大了。”
葉深深點點頭,回頭對孔雀說:“我回去拿一下,馬上回來,你等我哦!”
孔雀點了一下頭,朝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去吧。
沈暨將車子從車庫開出來,看見葉深深正站在餐廳窗外,隔著窗口裝飾的花環和槲寄生往內看。
他有點詫異地按下車窗朝她揮揮手,她卻示意他等一下。
沈暨下車走到她的身後,兩個人站在窗外,朝著窗戶裏麵看去。
孔雀正把葉深深包裏的設計圖抽出來,用手機迅速地逐一拍照,然後又立即塞回去。
沈暨那雙好看的眉毛微微擰起,側頭看著身旁的葉深深。
葉深深卻默不作聲,仿佛在她把那個包放在孔雀身邊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這樣的結果。
她轉過身,一聲不吭地往街邊他的車走去。
風很大,她在細碎的雪中一步步向前走。她仰起頭,仿佛完全沒有感覺到肌膚上刺骨的冰冷。她的呼吸那麼用力,白色的霧氣在她的臉頰旁邊淡淡彌漫,又轉眼消散。
沈暨幫她打開車門,在坐上車的時候,他忍不住問:“其實你早就已經猜到了孔雀的來意?”
“是啊……我知道。”葉深深默然拉著安全帶,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外麵的飛雪,說,“她並沒有設計才華,在青鳥突然被提拔,自然承受著巨大的設計壓力,她需要尋找到一個方向,突破目前的困境。而剛巧,路微也正麵臨著下個月決定性的終審,依靠她自己,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她們的難題,最終都要落到我的身上。”
沈暨輕歎,說:“不過我想,情況應該並沒有這麼嚴重。孔雀應該是想借鑒你的設計,但不一定會全盤照抄的,她隻是要一些靈感來指引自己,希望看到下一季的設計方向而已。其實,她應該直接和你探討的。”
“隻是她已經不可能信任我了——而我,也是一樣。”葉深深睜大眼睛,帶著疲倦與傷感,靠在椅背上,靜靜地盯著前麵的路。
沈暨轉頭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問:“如果,孔雀把自己拍到的設計給路微了,而路微在你之前搶先用了這些設計元素呢?”
“不是我讓她們去抄襲的,是她們自己偷去的。”葉深深轉頭看著他,輕聲說,“她們想要就讓她們拿去吧,如果她們小心一點、隱晦一點,可能還好,但如果她們大肆宣揚這些見不得人的東西,拿偷來的設計沾沾自喜的話,我想,她們現在越囂張,以後一定越後悔。”
沈暨默然將車子拐進工作室的院子,葉深深下車,踏著淺淺積雪向著大門走去,步履堅定,毫不遲疑。天色很冷,她抬手在那條象牙色的圍巾之前嗬了嗬氣,讓手指靈活一點,開門進去。
沈暨站在她身後,心中生出一股不知是喜悅還是難過的情緒。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因為失去孔雀的友情而在大雨中失聲痛哭的女孩子了,也不是那個固執地賭上自己的未來、一意孤行地保護自己朋友的葉深深。
時光改變了一切,所有人都在艱難地脫胎換骨。
究竟是好是壞,如今誰也不知道。
沈暨跟她進了房間,開亮裏麵的燈,走進來看了看她案頭的小花,笑著碰了碰它,和它打招呼:“你好啊,深深。”
這溫柔的聲音,讓葉深深隻覺得心口輕微一震,使她的動作都頓了一下。她回頭看他,沈暨朝她微微一笑:“以後你叫葉深深,它叫花深深,這樣就不會搞混了。”
葉深深一時無語,在這麼沮喪壓抑的時刻,也不由得笑了出來。她從自己的設計圖中隨便抽出一張春裝,拿在手裏說:“走吧,孔雀還在等我們呢。”
沈暨拿過她那張設計圖,仔細端詳著,帶著一絲感傷說:“孔雀現在和路微的關係估計不錯,剛剛我提起那件裙子的時候,看她的反應,她應該也知道季鈴工作室的那件禮服有問題。”
“但她還是沒有說出來,甚至沒有提醒我一句,對嗎?”
“對,所以我想你是真的無法挽回她了。我隻有一個疑問——”沈暨將設計圖塞回護套中,望著她問,“到時候路微若把孔雀偷走的你的設計用在最終評審中,和你撞了設計怎麼辦?”
葉深深搖搖頭,說:“她肯定認為不會撞的,因為很明顯,我會用季鈴工作室的那件禮服作為評審作品。”
“所以路微自然樂於順手牽羊,將你的這些來不及宣布的靈感據為己有,用以通過生死攸關的最終評審。”沈暨歎息地凝視著她,問,“但我的意思是,如果路微真的憑著從你這邊偷來的東西,成了方聖傑工作室的正式一員呢?你真的可以容忍孔雀偷取你的東西,幫助路微成功?”
“不,我當然不會。”葉深深將門鎖好,靠在門框上輕輕出了一口氣,小聲地說,“其實我利用了孔雀。”
沈暨愕然看著她,不解其意。
葉深深仰頭看天,長長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白色的氣體消散在寒冷之中,再也不見。
“鬱霏和路微要聯手誣陷我,讓我陷入偷竊者的絕境,那麼,我也可以順水推舟,讓她們自食其果,不是嗎?”
沈暨終於震驚了,他看看周圍,在一片蕭瑟的雪花之中,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孔雀偷拍下的那幾份設計圖,是誰的?”
葉深深抿住唇,睫毛與嘴唇微微顫抖,許久,才用極低的聲音吐出三個字:“方老師。”
沈暨盯著她,目光中有震驚有遲疑,許久沒有說話。
葉深深捂住自己的臉,蹲下身,呼吸顫抖,肩膀也忍不住抽動起來。
一隻手輕輕地落在她的頭上,如同以往的每一次,溫柔地輕揉她的頭發,就像撫慰一隻無依無靠的流浪貓。
“深深,你沒有錯。”她聽到沈暨的聲音,略帶低啞,卻依然輕柔,“你曾經為了孔雀,豁出自己的前途,賭過一次。那一次的賭局,你把所有籌碼都交到孔雀手裏,結果,你賭輸了。而這一次,隻是你再賭一次,又一次將所有的一切交到孔雀手中而已。”
葉深深將臉埋在膝上,她沒有哭,隻是停下了身體的顫抖,一動不動。
“勝負隻在於孔雀的一念之間,決定結果的人,是孔雀自己。無論是輸是贏,得到怎樣的後果,孔雀既然走出了這一步,她就應該願賭服輸。”
葉深深低低地“嗯”了一聲,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走吧,別忘了我之前對你說過的話,”沈暨將她拉起,“該難過的人不是你,而是孔雀。”
因為,辜負她們美好時光的人並不是葉深深。在以後的一生中,回顧青春時,感到內疚、心虛與悲傷的,也不應該是葉深深。
所有真真假假的感情,終於在這樣一場小雪中,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