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顧病人沈暨的責任,光榮地落到了葉深深的身上。
其實照顧沈暨是件很艱難的事情。
他喝粥吃飯倒是很乖,但是他受傷的消息不知道怎麼就傳開了,幾乎是三分鍾一個電話,五分鍾一條消息,全都是慰問的。電話尚且可以關機,可門鈴也沒停過,最後連對麵樓十歲的小姑娘都帶著自己烤的曲奇來探望他並且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審視她的時候,葉深深真的有點欲哭無淚了。
沈暨見她坐下站起一筆都畫不出來,徒留滿臉懊惱的樣子,不由得撫著額頭笑得很開心:“深深,你好笨,門鈴聲是可以關掉的,我來吧。”
門鈴一關,手機再一關,果然整個世界清靜了。
葉深深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趕緊讓沈暨這個病人去睡覺。
“再等等嘛,我怕你深夜一個人在客廳裏坐著會害怕。”沈暨說。
葉深深簡直無語地看著他:“我又不是給你送曲奇的那個十歲小姑娘。”
沈暨端詳著她的神情,笑得越發開心了:“深深,你對我受十歲小姑娘歡迎有什麼看法?”
“才沒有!”葉深深無語,隻能悲憤地把頭埋在自己的設計圖上,管他在沙發上玩遊戲到幾點呢!
靜夜無聲,葉深深盤腿坐在茶幾前,在自己的本本上繪圖。
昨夜在忘我情況下繪出的這組珍珠,因為太過倉促,所以細節還十分潦草,今天她得將所有的細微局部慢慢完善。
沈暨蜷縮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抱著平板玩遊戲,然而大腦不給力,每盤都玩得一塌糊塗,讓他懊喪不已。
淩晨一點直奔醫院之後,葉深深就一刻不停地忙碌到現在,就算她再厲害,也確實有點撐不住了,一開始是閉著眼睛,頭在電腦前一點一點的,然後屈膝趴在了茶幾上。
“深深?”沈暨從沙發上下來,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困了嗎?我扶你……”
話音未落,葉深深已經軟軟地從茶幾上滑下來,靠在了他的腿上。
他慢慢蹲下來,將她輕輕抱住。本想讓她依偎在自己懷裏的,結果他自己也重心不穩坐倒在了地上,隻能竭力扶著她,讓她緩慢地趴在了地毯上。
客廳鋪的是白色純羊毛地毯,地麵倒是不冷。沈暨輕歎了口氣,幫她合上了本本,俯身下去想要和之前一樣抱她去睡覺。誰知剛剛受傷的人沒辦法做這樣高難度的動作,剛一彎腰,他就再度頭暈眼花地坐倒在了她身旁。
“好吧……沒辦法了。”他將屋內暖氣開大,又從櫃子中抱出一條薄被,蓋在她的身上。然而再看看旁邊茶幾的棱角分明,他又擔心她的頭磕到堅硬的地方,便抬手擋在她的頭和茶幾之間。
擋了許久,手臂和腰都酸得不行,趁著葉深深翻了一個身,他盡力將茶幾往旁邊挪了挪,然後疲憊地躺在了她和茶幾之間,才安心地閉上眼睛,不用再擔心她撞到了。
頭頂水晶燈光芒燦爛,但沈暨也懶得去關了。躺在柔軟的羊毛毯上,脫離了醫院的嘈雜喧囂,他隻覺得整個人都仿佛融化在這些柔軟溫暖之中。他閉上眼睛,隻放鬆了一會兒,就在這柔軟的地方,下意識地貼近溫暖的葉深深,沉沉睡去,悄無聲息。
顧成殊的生活習慣很好,如果沒有特殊事情,晚上十一點,是他休息的時間。
但有些人就是喜歡掐著這個點,打亂他的睡眠。
敢這樣做的,當然是熟人。
顧成殊看著艾戈的來電,本想不加理會,但對方不屈不撓,他終究還是接了起來。
“沈暨失聯了。”艾戈在那邊說。
顧成殊簡直覺得好笑。上次葉深深失聯,沈暨過來找他;現在沈暨失聯,艾戈過來找他。難道他是地球警察,全世界都該他去管?
以為沈暨隻是躲起來不見艾戈的顧成殊,對著電話那頭心平氣和地說:“艾戈,我給你個建議,沈暨是成年人,他想不見你就不見你。何況他如今已經不是你的助理,和你失去聯係,並無一點怪異之處。”
“他昨晚出車禍了。”艾戈仿佛沒聽到他的話,繼續說。
顧成殊停了一下,終於開始認真傾聽他的話。
“從你家中離開之後,我去葉深深家樓下,堵住了午夜十二點從她住處出來的沈暨。”
顧成殊冷冷地說:“葉深深有室友同居,你想多了。”
“但他承認了自己與葉深深的關係。”艾戈並不講理。
“然後你打電話給葉深深?”顧成殊擠出這句話。
“對,知道沈暨車禍之後,她瘋了一樣跑來了。你沒看見她當時那種天地崩塌的神情,她拚命地在暗夜的街巷中尋找沈暨,兩個人相擁倒在草坪上,她甚至連自己的手腕嚴重扭傷都沒有感覺。我當時……就在旁邊,看見沈暨在受傷之後還對著她露出那樣的幸福微笑,我知道一切都完了,從始至終,注定是……”他說到這裏,淩亂的語句破碎不堪,也終於悚然驚覺,將自己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中。
顧成殊也沒有接話,兩個人都沉默了許久,他那邊才又慢慢地說:“然後,今天下午我去查看,他們已經出院離開了。”
顧成殊無法抑製自己,狠狠地問:“這叫什麼失聯?他出院了當然是回家了。”
“可他現在電話關機,門鈴也沒人應。不可能是為了躲避我,因為我叫別人去試過了,一樣沒有回應。”
“既然電話沒開,門鈴沒人應,憑什麼你認為我就可以找得到他呢?”
艾戈在那頭沉默了片刻,終於說:“因為你母親的關係,所以你和沈暨,從小關係就非常密切。而且,你們都是倫敦那邊的華裔家庭,兩家的來往必定不會少。在父母有需要的時候,你們應該是彼此的緊急聯係人,對嗎?”
顧成殊情緒不佳地長出一口氣,說:“對,我想起來了。”
其實根本不需要想。沈暨在巴黎的房子是他父親購買的,當時沈父就將鑰匙給了顧成殊一把,以備不時之需。而這次回巴黎時,他不知道自己要陪著葉深深在這邊多久,所以收拾東西的時候,順便將那把鑰匙也收進來了。
掛斷了艾戈的電話之後,顧成殊遲疑了許久,終於拉開抽屜,將鑰匙拿起,出了門。
來到沈暨住處門口,顧成殊按下門鈴,發現果然毫無響動。門太過厚實,敲上去根本沒響聲,他隻能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
出乎他的意料,裏麵燈光燦爛,一片安靜。
門廳鋪著沈暨那條心愛的絲綢地毯,地毯很厚重,他踏在上麵,無聲無息。
門廳後就是客廳,他站在古董玄關櫃之後,一覽無遺。
白色純羊毛地毯上,兩個人親密地睡在那裏,安安靜靜。
從他的角度看去,葉深深安靜蜷縮在薄被之下,放鬆得如同嬰兒一般。散亂的頭發遮住了她的下巴,隻露出弧度可愛的臉頰,以及在睡夢中無意識微噘的雙唇。
在她的身後親昵貼近她的人,將臉埋在她的發間,親密無比的姿勢,在燦爛交織的燈光下卻抹去了一切陰影,顯得純淨無瑕。
顧成殊不知道自己在門廳站了多久,或許是一瞬間,又或許是很久很久。
長到他一片空白的大腦漸漸蘇醒時,雙腿已經有些乏力,整個人都如同虛脫了一般,簡直無法站立。
他靠在門廳的玄關櫃上,耳邊聽到有人喘息的聲音,急促而沉重。他一開始還驚愕地尋找究竟誰在自己身邊,後來卻發現,原來那是自己無法抑製的氣息。
他又忽然覺得可笑,低下頭露出一個倉皇而淒涼的笑容,來壓製自己失控的呼吸。
他的腳步有些淩亂,但並未阻礙他逃離現場,甚至在關門出去的時候,他還記得拔回了那把鑰匙,放回了口袋。
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過什麼一樣。
他不敢開車回去,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沒有辦法控製好自己。所以午夜十二點,他坐在樓下的樹叢邊,聽春蟲鳴叫了許久。
天快亮的時候他離開了他們,抬頭看一看那個窗口,依然亮著燦爛的燈。
地毯再軟,暖氣再足,總是睡不安穩的。
葉深深醒來的時候,眼睛被亮著的燈光刺得有點不適。
她抬起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後覺察到脖頸上輕微的氣息。她呆了兩秒,然後猛地坐起轉頭去看,發現蜷縮在自己身後安靜睡著的人,是沈暨。
她的動作幅度太大了,讓沈暨從迷夢中驚醒,搭在她身上的手也滑落了下來。
葉深深抱著被子,不知所措地坐在地毯上看著沈暨。
沈暨穿著睡衣,睜著一雙尚帶著惺忪的迷蒙眼睛望著她,含糊地說:“你昨晚躺在這裏睡著了,我抱不動你。”
葉深深這才慢慢回憶起昨晚的事情,看看自己還擱在茶幾上的本本,擔心地責怪道:“那你怎麼不自己去房間裏睡?本來就受傷了,萬一又感冒了,那可怎麼辦?”
“感冒了就傳染給你好了,兩個人一起請個長假養病吧。”沈暨滿不在乎地笑著,趴在地毯上看著他,一臉孩子般無知無畏的笑容。
葉深深無奈地將被子丟給他:“我可沒時間生病,我還要努力和大魔王艾戈戰鬥呢!”
“大魔王……這個形容詞真不錯。”沈暨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