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帝之手(3 / 3)

葉深深終於艱難地開口問:“你母親的死,與我有關,對嗎?”

顧成殊錯愕地轉頭看她,聲音帶上明顯的波動:“誰說的?”

她避而不答,隻問:“是嗎?”

“不關你的事。”顧成殊毫不猶豫地答,“你隻是一個與她有一麵之緣的女生,怎麼可能承擔這麼大的責任。”

她默然垂下頭,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而顧成殊歎了一口氣,輕輕拉住她的手,柔聲說:“深深,若我母親的死需要你承擔責任的話,她又怎麼會在臨去之時留下遺言,希望我能與你結婚呢?”

葉深深猛然聽他提起這件事,頓時錯愕不已,惶惑地抬頭看他。

“你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路微冒名頂替我媽媽遺言的事情嗎?她當時,拿著你的設計獲得了獎項,我媽媽看到了她設計圖上的標記,於是認為她就是你。她彌留之際讓我去找她,我找到了,才發現路微認識我,甚至對於我和鬱霏的過往都清楚。我請她在我母親痊愈之後與我母親見麵,她答應了,我也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我媽媽了……誰知道,我母親還是器官衰竭去世了,隻對臨終護士留下了遺言,讓我和葉子的主人結婚……”

“所以……”葉深深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恍惚不已。

顧成殊執起她的手,低頭輕吻她的手背,說:“所以在發現你才是我媽媽遺言中真正的人時,路微曾經質問我,是否要和你結婚。那時候你就在她家屋外,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沒有……”其實她當時疲憊不堪地蹲在路家別墅外,被太陽曬得昏了頭,真的什麼都沒聽到。

而顧成殊看著她的麵容,笑了出來:“那個時候,知道你才是我母親想讓我娶的女孩子,又看到你受傷後鼻青臉腫、不堪入目的樣子,我還真有點絕望……”

在他的凝望下,葉深深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臉,羞愧地笑出來。

而他拉下她的雙手,目光溫柔而緩慢地掃過她每一寸麵容,輕聲說:“其實,就算你真的是長成那樣也沒關係。命運既然推動我們一步步走到了這裏,我會遵守母親的遺願,以後,與你並肩攜手,一起開創我們的世紀。”

在石竹花前,遠處的風溫柔地舔舐著雲朵,天地之間顏色明亮,暮春初夏的完美天氣。

然而就在這樣溫馨的時刻,卻有一聲冷笑從他們身邊傳來。

抱著白玫瑰出現的人,竟然是路微。

顧成殊微微皺眉:“你來幹什麼?”

路微的目光瞟過他們緊握的雙手,將手中的花輕輕放在墓碑之前,說:“看看差點改變了我一輩子的人,不可以嗎?”

顧成殊不再說話,隻退了兩步,說:“我想,我母親並不歡迎冒名頂替自己遺言的人出現。”

路微站起身,回頭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竟滿是嘲諷:“不,你錯了,我才沒有冒名頂替。”

顧成殊冷冷看著她,懶得再駁斥她。

“反正事到如今,我已經快要結婚了,也不在乎被你知道了。”路微抬起下巴,向葉深深示意,“你以為,你媽媽真的會留下遺言,讓你娶一個自己隻見過一麵的女生嗎?”

顧成殊臉色略變,目光轉向葉深深。

葉深深也是愕然,不知她為什麼忽然這樣說。

“那個臨終護士,名叫Elena,今年二十七歲,未婚。在你母親去世後她發了一筆小財,買了一輛不錯的車。”路微慢悠悠地轉過身,向著他們揮了一下手,“為什麼我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因為買車那筆錢是我出的。”

顧成殊的臉色,頓時蒼白。

那個遺言。

由臨終護士傳過來的遺言。

遺言是假的。

Elena隻是個貪財的護士,被三兩下逼問就趕緊把一切從實招來。早就關注著顧成殊的路微,在顧成殊找上她之後,明白自己完全有可能走上鬱霏那樣輝煌的道路。她去醫院打聽顧母的消息,卻發現她剛剛離世。眼看自己的未來無法著落在顧成殊的身上,她試著尋找了臨終護士,讓她幫自己虛構一句遺言,轉達死者最後的希望。

剛剛在鬱霏那裏受到巨大背叛的顧成殊,決定完成母親的遺願。婚禮很快被提上日程,一切都飛速推進向前,如果,沒有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意外——葉深深。

顧成殊將報告丟在桌上,那一刻忽然覺得疲憊至極。

他原本,一直是深信不疑的。

在母親對好友說出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是他後,他曾經對母親口中的女孩子,充滿了妒恨的同時,也充滿了期待。

他幫母親找到了將葉深深作品據為己有的路微,卻發現她離自己的想象並不接近。但他賭氣地想,就這樣吧,反正我隻是一粒微塵,就如你所願好了。

於是他拋開家族的反對,執意來到中國結婚;於是路微讓葉深深幫她修補扯破的婚紗絹花;於是婚禮那一天,急著送絹花的葉深深被他的婚車不偏不倚地撞上……

這世間種種,偶然與巧合之中,仿佛有一隻手在背後推動著。無論多少坎坷,無論多少差錯,無論多少磕磕絆絆、陰差陽錯、紛爭分歧,最終,讓他們走到這裏,緊緊牽住對方的手。

他原本真的很開心,母親吩咐自己的和自己喜歡的,是同一個女孩子。

然而,這一切的基石,如今轟然倒塌了。

葉深深,隻是母親欣賞的一個設計師,並不是她托付給自己的女孩子。

他們之間的牽絆,全都是虛假的。

顧成殊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麵對真相。他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盯著麵前Elena所說的真相記錄。

他的母親臨終的時候,留下的隻是兩聲倉促的“成殊”,再無其他。

他的人生,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殘破不堪。

這是他人生中最好的真相之一,但相應地,他也得接受另一件無法對抗的真相。

手機輕微響了一聲,是葉深深的消息,她說,顧先生,我回巴黎了。

她沒有說其他的任何話,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複。

呆了很久,他慢慢拿起手機,想要回複一個“一路順風”,或者至少讓她知道一下自己已經收到訊息,他不想讓她對他說的話落空。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按在鍵盤上時,來電打斷了他的動作。

是很久未曾聯係的,向來都能對局勢掌控得無比精確的,他的父親。

父親的聲音從那邊傳來,加勒比海豔陽下,帶著一種輕微上揚的語調,顯然心情非常好。

“沒想到我兒子也有折在女人手中的一天,而且還是這麼隨隨便便臆造的一個謊言。”他笑著,隨口問,“準備如何處置?”

顧成殊淡淡說:“我自己知道。”

“喔。”他不以為意地換了話題,“我看了一些你找到的那個設計師的資料。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能獲得國際設計大賽冠軍,又能在巴斯蒂安工作室任職,被巴斯蒂安先生承認為弟子,看來確實是個人才,你眼光很不錯。”

顧成殊遲疑著,低聲說:“她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或許您回來的時候,可以一起見麵吃個飯?”

然而他的父親毫不猶豫地說:“沒有這個必要,一個設計師而已,你自己知道怎麼定位。”

他的話幾乎已經等於拒絕,但顧成殊還是試探著低聲發問:“或許,可以不隻是我們找的設計師?”

“當初你要與路微結婚的時候,即使她有那個偽造的遺言,家族裏也沒一個人願意過去。現在這個女孩,又有什麼?憑什麼能讓我們接納她?”他的聲音變得冷淡,“世上有才華的設計師成千上萬,一個一個地見,我忙得過來嗎?”

顧成殊的聲音也不由得稍微冷硬起來:“可她不一樣。”

“確實不一樣,因為她還要對你母親的死負責任。她的抑鬱症本來在慢慢好轉中,若不是看到葉深深的作品獲獎而刺激了她,她會吃下那兩瓶安眠藥?”

顧成殊默然抬頭,一言不發。

窗外的暮春初夏之中,陽光成了明亮斑點,在各種顏色上跳躍。深綠淺綠,濃綠淡綠,嫩綠棕綠,蔥綠豆綠,這些斑斕繁雜的顏色讓他想起葉深深設計的那組深冬服飾,莫奈的油畫筆觸在上麵延展鋪設,直到他目光難及之處,與天空融為一體。

雜亂而令人迷醉的,斑斕而令人著迷的,屬於葉深深的顏色。

“你在感情方麵,一直跌跌撞撞,令人擔憂。看看你之前的兩個女友就知道。所以這一次你得慎重,至少,我不想再看到間接害死了你母親的人,出現在你的身邊。”發覺他的沉默,父親也放軟了口氣,說,“我的建議,你可以給她錢,幫助她事業,甚至扶持她獲得成功,這些都沒有問題。但最終,她是無法陪伴你到最後的,她缺乏這個可能性。”

顧成殊向來神情淡漠,聽到他這樣的話,唇角反倒出現了一絲笑意。他含著笑冷淡地反問:“如果有這個可能性呢?”

“或許有,但我敢肯定,葉深深也絕對會後悔的。”

談話終究進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電話被雙方掛斷。明明是彼此心平氣和的話語,卻讓顧成殊呆坐了片刻,臉上也露出無法抑製的傷感與微懼。

他拿起手機,看著上麵葉深深的話,想試著給她發一個確定的回複。

然而,他的手指忽然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起來。

從手臂,到肩膀,胸口透出的涼意讓他無法控製自己,連一個字母也拚不出來。

滑落在腳邊地毯上的手機,發出輕微的聲響。

葉深深終究沒有等到他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