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校款被劫(1 / 3)

王文穆、吳季賢、吳樹言、張文彥四個學生,負責辦設在半山腰馬頸骨的第一茶水站。

學生自治會主席許曉麓臨時指定吳季賢為負責人,實際上,吳樹言是真正的負責人。

吳樹言勤於思考,能文善言,辦事幹練,遇事他的意見總比別人高出一籌,集體勞動中,他帶頭吃苦,又能團結不同意見和不同性格的人;在這四個人中,他還是炊事裏手,燒火、煮飯、炒菜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所以,茶水站的事,他管得最多,一般情況大家都聽他的。

馬頸骨是個小山村,有七八戶人家,坐落在一個山坳裏,一條山溝由北向南將村子一分為二,中間有座石橋相連。當地人說,自古以來,這裏就是人們穿越雪峰山的必經之道。此處地勢險要,自東邊爬山進村,隻有一個小山口可人,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茶水站的四個同學住在橋東頭一戶老鄉家裏。這是一棟傍山溝而建的純木結構的二層樓,四個學生住樓上,老鄉住室和灶屋在樓下。這裏風景優美,舉目四望,如同置身於綠色海洋之中,遍地茂林翠竹,鮮花異草,聞不盡的花香,聽不完的鳥鳴,小石橋下的潺潺水聲,更是日夜在耳旁縈繞。時值初秋,天氣仍是炎熱,這裏卻涼爽宜人。

山村中人口不多,民風樸實,勤勞善良。對於逃難學生,他們都非常友好,無論向他們借用什麼東西,都慷慨答應。

茶水站的任務有二,一是為學校途經此地的師生供應茶水,二是為學校送信聯絡。

這天傍黑時分,由竹篙塘校本部送來一信,信封上劃有“十十十”,這是十萬火急的信件,必須馬上送到第二茶水站。按說,晚上送信,兩人同行較為安全。可這天不行,吳季賢去竹篙塘辦事未歸,張文彥得了痢疾,能幹活的隻有王文穆和吳樹言。吳樹言征詢王文穆的意見:“你去送信,還是我去送信?我去送信,你記得明天早飯後,要燒一鍋開水,為張文彥熬點粥。”

王文穆是河南人,下麵條還可以,做大米飯熬大米粥卻是外行。王文穆接過信裝進褲袋裏,說:“我去!”拄著一根七八尺長的竹竿,腳底生風,快步向山上走去,大有武鬆過景陽岡的架勢。

離村不久,夜幕降臨,天陰沉沉,偶爾還落幾滴雨,樹林裏沙沙沙響成一片。越往前走山越高,天也越黑。走夜路他並不害怕。小時候,就常跟父親去莊稼地裏守夜,那晚在竹篙塘河邊守過柴火。但獨自一人摸黑爬高山,卻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四周黑洞洞的,他心裏一下子恐懼起來,生怕遇到不測。樹林中跳出老虎、豹子怎麼辦?野狼突然從背後趴肩膀怎麼辦?仰頭看看黑漆般的天空,一個雨點落人嘴裏,不由想起薑子牙倒黴時,鳥屎落在嘴裏的故事,心裏實在不是滋味。這時他多麼希望看到天上有顆星星,地上能遇到一個行人啊!

好不容易見到路旁有一棟茅草屋,這是單家獨戶,室內沒有燈光,也沒有人聲。王文穆走上去拍了拍窗戶:“老板,山上有老虎、豹子、野狼嗎?”屋裏沒有回音。停了片刻,他又說:“我是住在馬頸骨的國立十一中學生,要往山上送信,這裏山上有野蟲子嗎?”

這時屋裏有了響動,一個婦女答話了。但她說的是本地土話;咿咿呀呀聽不懂,大概意思是:“不要怕,快點走。”究竟山上有沒有野獸,她沒有說清楚。盡管如此,終究聽到了人聲,心裏鎮靜多了,也增加了繼續爬山的勇氣。竹竿在地上嗵嗵搗了幾下,又邁開大步上山了。

山路高低曲折,忽寬忽窄,有段路是傍山小道,左邊是深幽莫測的黑山穀,路麵如鳥道,石板很滑。王文穆不停地用竹竿在前麵探路,像雙目失明的算命先生,兩腳慢慢地往前挪,生怕一步踏空,滾下山穀,小命也就丟在雪峰山了。這時他既怕滾落山穀,又怕遇到野獸,心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好像提到喉嚨眼裏了。走完這段險路,才稍稍鬆口氣。除了山坡上的流水聲,整個雪峰山萬籟俱寂,靜得怕人。

為了替自己壯膽,他故意大吼幾聲,誰知山裏有回音,他吼幾聲,對麵山上也回吼幾聲,更感到陰森怕人。剛爬上一個小山坡,聽到路邊山上有貓頭鷹在叫,“咕吐吐喵!咕吐吐喵!”令人毛骨悚然。小時候聽村裏人說過,哪裏有貓頭鷹叫,哪裏就有鬼。以往對這種說法將信將疑,此刻卻感到鬼似乎真的來了,不由得加快腳步,恨不得飛到第二茶水站。誰知走得越快,打在腳上、臀部的泥巴石子越多,嚓嚓響個不停。難道真有鬼嗎?他掄起竹竿,轉著身子呼呼打了幾圈。再定神看看,四周什麼也沒有,隻有無邊的黑暗。那打在腳後的泥巴石子,是自己走得快時草鞋帶起來的。

趕到第二茶水站時,廖忠可、黃穀雙、羅傑等人還沒有睡。一到他們門口,就像千斤石頭落了地,隨之渾身癱軟,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坐在他們的鋪上直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他們看見王文穆丟了魂似的,都大吃一驚,忙問:“怎麼這個時候摸上來了?路上遇到了什麼?”他忙將急信交給他們,搖頭表示什麼也沒遇到。至於路上怕虎怕豹怕狼怕鬼的事,一句也沒談,以保自己的“英雄本色”。

第一茶水站的四個同學來自不同省份,樹言是湖南湘陰人,季賢是湖北通城人,王文穆、張文彥是河南人。但他們始終團結一致,親如兄弟。張文彥在孤山野嶺患病,無法求醫吃藥,三個同學都很焦急,唯恐他病情惡化。吳樹言請教戶主,附近是否有醫生,痢疾如何治?老板娘說她能治,而且包治包好,但她有個條件。三人聽說能治好文彥的病,都喜出望外,齊聲說:“莫說一個條件,十個條件都答應!”

老板娘問張文彥每天拉幾次,是紅的還是白的?說罷便提了藥鋤上山挖草藥去了,並且不讓學生跟她去,說是“祖傳秘方,絕不外傳”。張文彥吃了她的第一劑藥,病情立即好轉,肚痛止住了,拉的次數也減少了。吃了第二劑藥就不再拉了。老板娘說:“張同學的病完全好了,你們該兌現我的條件了!”四人同聲說:“當然當然,什麼條件,快提!”

老板娘說:“我們家祖宗三代有得一個讀書人。你們都是國立中學的學生,都是秀才。你們中要有一個人拜我為幹娘!”

四個人先是一愣,想不到她提出這個條件,都哈哈笑起來。

王文穆動作麻利,搶先一步,跪下磕三個響頭,喊道:“幹娘在上,受兒子一拜!”

老板娘也哈哈笑起來。

在師生大隊人馬到來之前,茶水站的事並不多,他們一有空就看書,讀英語,做到“逃難不忘讀書”。有時他們也到山林裏亂竄亂嚷,有說有笑;有時也唱唱“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抒發年輕人的情懷。當唱“我的家,在東北鬆花江上……”時,唱著唱著,他們的喉嚨就哽咽了,淚水流了出來,內,心有說不盡的悲傷和對家鄉親人的思念。同時痛恨當權者的腐敗無能,天天打敗仗,更痛恨日本鬼子的侵略,使他們背井離鄉到處流浪。

時局一天天緊張,一批批師生經過馬頸骨,向雪峰山攀登,四個學生向他們提供茶水,給以各種幫助,過路的師生也向他們問寒問暖,好像久別重逢的親人一般。

小坡坎地住有幾戶人家,也不知是苗人還是漢人,衣衫襤褸,很窮苦的樣子。屋場上茅舍竹籬,雞犬相聞,種有小塊早稻和玉米:使兔意起“山居別有天”的詩句。

轉過屋場,便見山路邊石觵上貼著用白紙寫的四個大字:“清泉洗麵”。這是打前站的同學寫的,肩挑背扛著行李的先生和同學們,走到這裏都會是一身大汗,在這坡坎邊歇口氣,洗把臉,既清涼,又驅趕疲勞。先遣隊的同學想得多麼周到。同學們都深深感到,不論路途多麼艱難遙遠,母校就在你的身邊嗬護你,給你溫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