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踝腫得厲害,她輕輕揉著,抬眼看向黎逸川。他挽起了衣袖,和他們一起打籃球。抬步上籃,球撞在籃板上,反彈回來,咕嚕嚕地往車邊滾。
“撿過來。”黎逸川衝著這邊喊。
冉蜜下了車,彎腰撿起了籃球,用力往他麵前丟去。
黎逸川一伸手就勾住了,掃了她一眼,反手投籃。
籃球在籃框上打了幾個轉,終跌進了框裏,落到地上,撲嗵撲嗵地彈開。
“黎逸川,當了大老板,還沒忘這個啊。”
許毅笑著坐下,看著另幾個男人去追著籃球跑。
“讓你找的人怎麼樣了?”黎逸川在他身邊坐下,沉聲問。
“時間太久了,很難找。當時火災之後,很多孩子就這樣跑出來了,互相又沒個聯絡,誰知道去了哪裏。我說,你找隋玉琴幹嗎?”
許毅喝了一口水,轉過頭來看他。
“有事要問問。”黎逸川雙手靠在腿上,輕舒了口氣。
許毅點點頭,小聲問:“海嵐忌日,你不去啊?”
“他們去就好了。”黎逸川搖頭,
“還想不開呢,又不是你的錯。”許毅轉過頭來,低聲安慰他。
黎逸川笑笑,沉默著,暮光落在他的眼裏,隱隱浮動著幾許悲傷,過了會兒,才小聲說:
“如果我不出事,說不定院裏就不會起火,我媽也不會受那麼久的折磨,百分之八十的燒傷,我隻要一想到……許毅,你不會明白……”
許毅拍了拍他的肩,把話題引開,“不過話說回來,做兄弟的真為你高興,能做這麼大的生意,你這衣服抖一抖,能給我抖出套房子來吧。”
許毅感歎著,抬起眼衝著他的車呶嘴巴,小聲說:
“車裏的那個,你是來真的,還是玩玩?說真的,她還真是漂亮,別把人家弄得太傷心了,你到時候要是不想要,便宜我啊。”
“就你話多。”黎逸川抽過他手裏的白毛巾,往他腦袋上去抽,“快三十的人了,還吊兒郎當。”
“我不吊兒郎當,我還能做官?”許毅笑了笑,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摸出煙來抽,“黎逸川,你是命好能出去。我們留在這裏,腦袋上頂個罪犯的帽子,還能當教授?學校都不收了,鄰居繞著走,親朋好友都覺得我是怪物。”
“紋身不打掉?”黎逸川後仰了一點,看他的背。
“為什麼要弄掉?這是我的青春!”
許毅故意誇張的語氣,讓黎逸川笑起來,轉過頭時,隻見冉蜜正從車裏下來,扶一個摔在車前麵,玩滑板的小孩。
黎逸川的眼神又複雜起來,很多時候,他看著冉蜜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對。
11歲那年,媽媽帶著他和妹妹去了冉宋武家。頭一次從村裏出來,看到那樣的房子,窘迫得不敢亂動,乖乖地坐在沙發上,把有點髒的手放在膝上,把有點髒的腳懸在半空,怕弄髒地上漂亮的地毯。
媽媽訴說著妹妹的病情,冉宋武坐在對麵沙發上聽著,他身邊坐著漂亮端莊而且年輕的太太。
黎逸川忘不掉冉蜜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小公主披散著柔順的頭發,穿著粉色的棉布睡裙,白嫩的小手裏拎著一個洋娃娃,睡眼惺忪地過來,撲到冉宋武的懷裏,說她要聽故事,否則睡不著覺。
她的聲音那樣嬌滴滴的,她的身體那樣軟綿綿的,和坐在媽媽懷裏的海嵐相比,她簡直就是仙女。
海嵐也看她,用羨慕而且可憐的眼神,她不能走路,可小公主卻像蝴蝶一樣在城堡裏飛奔。
冉宋武趕緊抱起了她,居然就這樣請媽媽和他們離開了,說第二天再和他們聯係。
當然,不會有第二天的聯係了,冉蜜的媽媽追了出來,給了他們一隻牛皮紙袋,禮貌但是厭惡地請他們不要再過來,不要打擾他們的生活。或者冉蜜的媽媽以為蘇芹想纏上冉宋武,想敲詐吧?這個世界上,人的心早就硬了,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紙袋裏有五萬塊錢,媽媽的青春和愛情,就值五萬塊錢。
媽媽的手抖得厲害,可還是接了過來,輕聲道謝,然後抱著妹、帶著他離開那所有著溫暖燈光的大房子。
他看到媽媽哭了,一麵走,一麵拚命地落眼淚。他從來沒見過媽媽那樣哭,就像身體裏有片大海,海水流不盡……
那條路的兩邊全是法國梧桐,不停地往下掉紫黑色的樹籽,砸在媽媽洗得發白的布襯衣上。
而那個漂亮的太太,就站在台階上,一身真絲長裙,淡漠地看著他們漸行漸遠。
那一刻,他討厭死了那個小公主……都是人,為什麼生活差別這麼大?
治病很花錢,五萬塊很快就成了醫院白色的帳單。
媽媽沒再去找冉宋武,不停地打工,不停地幹活,不停地四處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