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怡芳看了她一會兒,神情裏漸漸流露出些許無助,小聲說:
“我知道逸川對你動了真心,今天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來想一想。我的親姐姐,和我一起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的親姐姐,供我念書,換來我的前途的姐姐,她在付出了最好的年華之後,被你父親無情而且殘忍地拋棄了,成了全鄉人的笑柄,每天聽著各種議論和侮罵的話,忍受著別人無法忍受的痛苦。
是,你們這些晚輩可以說,人都去了,再想有什麼用?可是冉蜜你知道嗎?她的一生都在為別人活,為我,為冉宋武,為兒子女兒,在世的時候,沒有享過一天的福,到了最後……居然還被你父親一把大火給燒死了……我怎麼可能不恨你?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和冉宋武那樣像!我有時候看著你,恨不能……真的,恨不能也用火燒了你……”
冉蜜的心猛地往深淵裏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爸放火?為什麼放火?
“冉蜜,你說我怎麼可能能接受你呢?逸川今天的一切,全是他用雙手一點一點打拚來的,他吃的苦,遭的罪,你沒看到過,你隻看到他今天擁有的這一切……”
蘇怡芳轉頭看了看四周,長長地歎息,挪了挪身體,輕聲說:
“他奮鬥了十多年,才擁有這些,他熬夜,頂著大風大雨,在炎炎烈日之下奔走,一家一家推銷著自己的軟件,被人奚落譏笑,甚至被那些白人保安打出來,他受的這些從來沒對我說過。我躲在一邊悄悄地看,悄悄地哭,我心疼他,又幫不上什麼忙。
他心裏憋著氣,忍著恨,堵著怨,他不服氣,他不相信自己就不能過上很好的生活,他不信害人的人還能逍遙自在……說實在的,你所受的一切,不及他所受的十分之一,當然,他是男人,你是女孩子,你也不應該承受這些。
我知道,其實你是個好孩子,性格溫柔,為人直率單純。如果你不是冉宋武的女兒,我很高興逸川能和你在一起,你能讓他不那樣陰鬱暴躁,他心裏難受的時候,你能讓他很快平靜溫和下來,你做我的媳婦再好不過。
真可惜,你就是冉宋武的女兒,冉蜜,我日夜難安,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姐姐那痛苦不堪的臉。我真的無法接受你和他在一起,你來享受他創立的一切……那姐姐呢,我那可憐的侄女呢?她們都死於你父親放的大火裏!”
“你別說了……”
冉蜜聲音沙啞地說了句,抬手捂住了臉,不讓自己再看蘇怡芳。
蘇怡芳也哽咽起來,輕輕地拍著她的手臂,小聲說:
“孩子,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心眼小,忘不了那些……他能為了你們偉大的愛情……我老了,我隻想過幾年安靜的日子,要不然,你們就等我死了之後再在一起……而且,你們現在正在熱戀,一旦感情平淡,這些事是忘不掉的,你敢保證,他會全忘了嗎?你也當是放過你自己……”
“真的,別說了。”
她捂得越緊,連連揮手。
老人以死相逼,若真的逼死了蘇怡芳,她和黎逸川能幸福嗎?被詛咒的愛情,還能不能開出美麗的花?
“好孩子,你再好好想想,這舊怨始終是在心裏堆著的,否則他怎麼會總朝你發脾氣?”蘇怡芳又小聲說了一句,站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先走了,這些話你告訴他也不要緊,因為這些話我始終是要和你說的。不如你就趁這機會,和他分開吧,你可以把一切推到我的身上來,我畢竟是他親小姨,他也叫了我十多年的媽媽,不至於真能把我怎麼樣,你也能去過自由的日子,不會再麵對我這樣的惡婆婆,壞婆婆。”
冉蜜從指縫裏看她,心裏深深地悲哀,仇人愛上仇人,幸福總是曲折,是不是她真要像蘇怡芳說的那樣,抽刀斷恨,揮劍斬情,從此二人江湖兩相望,各自為安?
能嗎,冉蜜?
蘇怡芳關上|門,走了。
冉蜜的手機響了響,是他發來的圖片,讓她選自己想吃的東西,各式煲湯,還有她愛吃的糕點。
她怔怔地看著這些圖片,想像他站在櫃台邊,彎著高大的身體,仔細地一張張拍過的模樣。
他從未說過爸爸放火的事,是不想說,還是不願意碰到那個名字,那段事?他想起來的時候,是不是也和蘇怡芳一樣,恨得想一把火燒了她?
冉蜜放下手機,雙手摸到頭上的紗布,一點點地摸到了腦袋上的傷口,這傷口一定就像蜈蚣一樣猙獰,如同兩家的舊怨,平常用頭發遮住了,頭發還梳得光鮮亮麗,可一旦掀開,那扭曲的模樣就醜陋傷人。
還要不要再試試?
門輕輕推開,黎逸川拎著五六個紙袋進來了,見她睡著,便輕手輕腳地放下東西,過來看她。
冉蜜的呼吸很輕,很淺,蒼白色的臉頰往裏凹陷,像朵沉睡中的睡蓮。
他微微笑了一下,手指在她的臉上輕撫片刻,依例去給她打水擦洗身體。他做這些已經很熟練了,動作可以輕到不會驚醒她,而且她取掉了導尿管,更方便他護理。
才轉身,就聽到她的手機震了震,他猶豫一下,看她一眼,拿起手機看,屏幕上還顯示著短信聊天的內容,是她和林可韻在聊天。
“你真想好了嗎?真喜歡的是魏嘉?我也覺得魏嘉不錯,起碼脾氣好,不像黎逸川,總黑著臉,魏嘉多好啊,又溫柔又體貼,還不用你生兒子。”
他猛地抓緊了手機,抬眼看她。
冉蜜已經被驚醒了,微擰著眉,看著他掌心裏的手機。
“什麼意思?”他把手機遞到她的眼前,低聲問她。
“沒什麼。”冉蜜抬手,找他要手機。
“你喜歡他?真的?”黎逸川坐下來,揉了一把臉,又抬眼看她,沉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