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學校裏就是這樣,身邊都是認識的人,感覺像上個世紀住老胡同,有雞犬相聞的味道,任何一點小事都能傳得沸沸揚揚。
她還算好的,本身隻是家屬,工作也不在校園裏,聽到的風風雨雨已經是少之又少了。可也難保有萬一。
這天早上,施承澤有課早走了,吳永心是下午的班,難得地睡了個好覺,起床不久,有人按門鈴。
隔著貓眼看了看,是樓下的王阿姨,也是學校居委會主任。
吳永心打開門:“王阿姨。”
“誒。”來人笑笑,遞過來張紙:“昨天你沒在家,你們家施老師也不在,這通知你收好,按時去檢查啊。”
每季度一次的孕檢,這學校的規定,即使她本身是醫生也不能免俗。吳永心把條子接過來:“謝謝。”
王阿姨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吳永心也不奇怪,本來這種通知一般人要是不在直接就插在防盜門上了,這樣特意敲門送進來,肯定是有其他事:“王阿姨您有話進來說吧。”她側身把人往裏讓。
“不了不了,脫鞋換鞋挺麻煩的,我也沒啥大事兒,就是——”王阿姨臉上的表情有些猶豫:“小吳啊,你家施老師的事兒你聽說了嗎?”
吳永心皺眉:“什麼事?”
“啊,”王阿姨沒什麼笑意地笑笑:“我也是聽來的,做不得準,好像是跟個女學生有什麼關係。你們家施老師是個正派人,可別莫名其妙讓人潑了髒水啊。”
吳永心聽著話音隱約猜到是敏感的事情。這兩天連著幾個大班,她進門時承澤不是已經睡了就是去上課了,看著倒沒什麼異樣,不過也難說,他那個人凡事喜歡自己做主,有事情沒告訴她也有可能。
“我知道了,王阿姨,謝謝您關心啊。”自己家的事兒還是自己當麵問比較好。
王阿姨仿佛卸掉了一個大包袱,點點頭走了。
吳永心也沒多耽擱,上班就快遲到了。
到了醫院,剛上到三樓,就聽見走廊盡頭傳來淒厲的哭聲,樓道兩側的每間病房都有人探頭出來邊看邊低聲猜測議論。
她心裏明白,應該是322房的23床。
肺癌晚期,一個月前轉過來的,從昨天晚上就開始輕度昏迷,甚至一度出現潮式呼吸,跟家屬打了招呼,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不過這哭聲,聽著不像是平時見到的那位老太太會發出來的——老倆口都是多年的老教師了,講話從來都輕言細語。
吳永心正想著,撞上從護理站出來的護士常同青,看見她,朝322努努嘴,說道:“剛去了。也不知是什麼親戚,平常都沒見過,人一走全冒出來了,幹嚎,聽著難受。”
身邊有病人家屬經過,吳永心忙搖了搖頭示意同事別說了:“我去看看。”加快了腳步向盡頭走。
322本是雙人病房,但老先生的女兒心疼老父,包下了整間,並沒有別的病人。平時除了這個每天下班都會過來探視的女兒,多半隻有病了的老先生和陪床的老太太在。
可這會兒不一樣,本來清靜的病房被擠了個滿滿當當,一堆人不知七嘴八舌地在鬧什麼。
“我的哥啊——你咋就這麼走了呢?讓我們以後怎麼活啊——”
穿透層層人海,刺耳的哭聲陣陣傳來,聽得吳永心直皺眉:那聲音的幹澀嘶啞也掩不住背後的狠厲刁蠻之氣,音量雖大卻毫無感情。平日裏她看著老倆口的吃穿用度也不像是有億萬家財的,總不會有什麼巨額遺產有待分割。就算有,這都什麼年代了,還這樣唱念俱佳地表演,可笑!
“麻煩讓讓。”推推身前擋住去路的人,那人不耐煩地回頭,嘴裏叼著煙就想大罵,看見她身上的白大褂這才忍住,不甘不願地挪出條道兒。
吳永心走進去。
老先生安詳地躺著,臉上覆了塊白手帕。
一大群所謂親戚都離病床遠遠地站著,空著的床位上癱著個身材健碩、模樣彪悍的中年婦女,赫然就是那個唱戲的人,嘴上還沒停,卻一眼都不看床上已經去了的老先生。
病床前,隻坐著握著老先生的手低聲哭泣的老太太,身邊站著女兒,把母親護在懷中,正和主治醫生王和低聲商量著什麼。
吳永心挨上前:“師兄?”
王和回頭,看見她,笑起來:“你來了,剛好。”轉頭詢問那個女兒:“不然這樣,我看這裏你也走不開;如果你們同意的話,讓吳醫生幫你們打個電話。”
女孩兒想了想,彎身對母親說了幾句,隻見老太太輕輕點了點頭,一隻手把老伴兒的手攥了攥,另一隻手捂了嘴,眼淚更急地往下掉。
見母親同意了,女兒抬頭,眼角也盡是濕潤,穩了穩聲音才對吳永心說道:“吳醫生,那麻煩你了。”
“嗯。”吳永心點點頭:“節哀。”轉身要出病房。
“你要幹什麼!”本來在她身後床上哭叫的中年婦女這時身手敏捷地跳了起來:“是不是要叫殯儀館的人來?誰都不許叫!我還要多看我老哥哥兩眼!”
吳永心根本不耐煩理她,閃身就想出門,無奈女人力氣頗大,上來就扯她的胳膊。醫院冷氣開得低,可她也沒多穿,這一把直接擰到了手臂上的肉,她疼得直抽氣。
“你們還有完沒完!來了以後你們看了病人一眼沒有?!”一直耐心說事兒的王和聽見身後情況不對,回頭看見吳永心難受的表情,聲音陡然提高。
“二嬸你別鬧了,劉毅的事兒我爸之前已經跟學校裏說了,現在隻看你們自己。”老先生的女兒本就在發怒邊緣,一看王和火了,也把早就想說的話冰冷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