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心
正月初十,雨夾雪,天氣奇冷。
春節的酒氣還沒有散盡,給親戚拜年還沒有拜完,縣委就在老禮堂裏召開幹部動員大會,布置下鄉扶貧。李大毛夾著一本書走進禮堂,隻見會場一片喧鬧,BP機嘟嘟的聲音此伏彼起。縣委書記郭自寬在台上不高興地宣布紀律:“都給我把BP機關上!後頭的都往前頭坐!”
人們在縣委書記的監督下挪窩。一片嗡嗡聲中,後排空出來一大截,將李大毛突出出來。李大毛明知台上的郭自寬看見了他,卻偏偏就不往前去。有他帶頭,過一會兒,他的身邊又多了幾個人,他們也不朝前去。他清楚地看見郭自寬瞪著他,但他就是不理睬,反正縣委書記對他沒好感。他根本不知道今天開什麼會,領導讓他來,他就來了。
李大毛師專畢業,分在某個鎮中學當教書先生,因為能寫稿子,鎮政府便讓他轉業當了宣傳幹事,並入了黨。寫了幾篇稿子在地區報上獲得了好評,引起了郭自寬的注意,不久就把他弄到縣委宣傳部宣傳科,指望他好好地宣傳一下本縣。遺憾的是他到了宣傳部以後,就盡寫些不該寫的,終於惹得上下不喜歡了。
出毛病的主要是兩篇文章。
縣政府有好幾個招待所,每個招待所裏天天有酒有肉,他對其中一個作了係統調查,得知一年招待費花銷245600元,喝酒喝去了兩噸半。他怕數字寫多了惹麻煩,跟所長核對,所長笑道:“一年二十幾萬招待費,可以當廉政典型。”他從調查結論生發開去,算了好幾筆帳:如果這筆錢用來扶助上不起學的孩子,將會救助一千多名兒童免除上不起學的危險;如果用來辦希望小學,將會每年修起一幢不差的校舍;如果用作……這篇稿子在省報上登了,盡管讓人不愉快,但還不是他倒黴的主要原因。
前年根據省裏的調查,本縣雖說也還有貧困地區,但已經算不上貧困縣了,準備將貧困縣的帽子摘掉。縣委一班人的觀點跟省裏不一樣,一聽此消息就慌了手腳,要求大家通過各種關係走門路,爭取不要摘了這頂帽子。這頂帽子就是錢。於是,許多人到省裏走門路,給有關人員送送禮。他再寫了一篇文章,揭露這種弄虛作假,不但見了省報,而且在聞評獎中得了獎,那頂帽子沒有保住,終於摘了,致使縣裏每年少收數百萬元。郭自強恨不得飲其血食其肉啖其皮。但他李大毛是個名人了,也不能對他報複。於是他被調到縣紀委,部長找他談話很有意思:“縣委領導經過認真研究,覺得你政治覺悟高,原則性強,所以調換一個工作,對你對革命工作都是有好處的。”
這等於是奪了他的筆。他不能對人家要求嚴而對自己鬆,有苦也無處說,隻能乖乖就範。到了紀委,分他當了一個辦事員,專門處理群眾來信。從此他默默無聞,走到街上人都覺得發灰。原本好幾個姑娘跟他有意思,這麼一來都對他敬而遠之。有一陣子他十分氣憤,接著十分傷心。因為他看見招待所裏並不因為他寫了那篇稿子就不喝酒了,而且幹部群眾也不因他的稿子得了獎而對他有了多少敬意。更傷心的,是大會小會他都被當作靶子,隻要一提起摘貧困縣帽子問題,他就感到緊張。他從此學乖了,不再寫新聞稿,每日裏不是讀古書就是寫小說。小說沒發一篇,但他覺得這麼過比以前輕鬆。沒有姑娘跟他談什麼愛情問題,也沒有朋友拉他出去上館子,靠工資在食堂吃飯,獨來獨往,而且讀書使他長了見識。
他在幹部隊伍中沒了發展的指望,也就癱子掉到井裏,一歪就歪了。倒也好,用不著怕誰,也用不著討好誰,他覺得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眼瞪著台上,清楚地看見郭自寬不時對他射來仇恨的一眼。人一發橫也就無所畏懼,他索性擺出個舒服的挑戰架子,穩坐那裏不動。縣委書記不好點他的名,隻在言辭中時時影射。他聽書記講話,竟沒有哪一句不是刺他的。
“……今天的大會是動員大會,扶貧動員大會。根據省裏的統一安排,我們今年的中心任務是扶貧。地區工作隊到我們縣,說明了什麼?說明我們雖然摘掉了貧困帽子,但貧窮依然存在。我知道,現在還沒過正月十五,天又下著雨雪,要大家往外走似乎有些不近情理。可是,我們都是各單位抽出來的骨幹分子,是黨的中堅力量。我們隻要想到山區貧困地區的群眾還有許多處在溫飽線以下的水平,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家裏烤炭火!解放這麼多年,我們的群眾還在受窮,這是我們欠老百姓的債!現在到了還債的時候了!這次下鄉,也是考驗幹部,培養幹部……”
縣委書記說得很激動,台下卻有耳朵發脹,嗡嗡聲漸起。
“什麼骨幹?打發我們走了他們在家清靜。”
“要你去你就是骨幹,哄鬼。”
李大毛腿蹬著前排的椅背,身子往下溜成四十度的斜角,腦袋擱在後背上。聽見“骨幹分子”幾個字,再聽人們這麼一議論,才猛然一驚,意識到這個會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媽的,原來是要我下鄉!
縣裏各機關幹部都免不了要下鄉,有的下了一輩子。老幹部向年輕幹部們說起“想當年”,一般都是下鄉。搞社教,學大寨,階級教育,路線教育……都是上頭怎麼搞下頭就怎麼搞。年年有中心,年年中心的內容不一樣。今年的中心是扶貧。早在春節前,縣委就急急忙忙開會定下鄉的任務,命令各單位選派下鄉的人員,廣播電視一齊開足馬力宣傳。可是李大毛卻茫然無知,到了這個時候,才明白領導要他參加這次會的真實用意。
抽來的人都是單位的骨幹力量?天曉得。誰願意把用得著的人弄到鄉下去?隻有派上你了,才對你說你是多麼重要,我們是多麼地信任你,你好好幹,趁這機會鍛煉,將來接班雲雲。傻瓜都聽得出來,那是哄小孩的把戲。雙方都明白是假話,你還不能戳穿,這就是各機關多年養成的氛圍。李大毛更不相信一個被縣委書記盯著的人是什麼骨幹。想到這裏,原本縮著的身子繼續縮了一下。
一陣香氣隨著寒風灌進他的鼻子,接著聽見了嗑瓜子的聲音,扭頭一看,才發現身邊坐著一個姑娘,渾身裹得像一個洋娃娃。她不住嘴地嗑著,嗑得脆響,並不怕人家聽見。她一邊嗑一邊往前吐瓜子殼,發現旁邊有人在看她,她也扭過頭來,眨巴著大眼睛滴溜溜在他臉上睃個不停,然而笑著問他:“喂,哪單位的?”
“紀委。”
“你已經在縣機關了,還要培養你,再培養你不就調到地委機關去了?”
李大毛悻悻笑道:“我準備往聯合國去。”
許多人忽然扭頭向著他,弄得他好不狼狽。原來台上郭書記正講著一個與他有密切關聯的話題:“對於我們縣的情況,我們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前年省裏摘了我們貧困縣的帽子,我們認為——現在還這樣認為——我們還沒有擺脫貧困,哪怕為這事我們還挨了批評。當然,上級的批評我們應該接受,輿論的監督也是正確的。但是取了帽子,是不是就等於我們都富裕了?遠遠不是。這不是弄虛作假。下麵,我向大家通報一下具體情況——這些情況是經過了地區統計局核定的。本縣總麵積為……總人口為……其中百分之六十的人生活在山區,有百分之十二點五生活在水平線以下。去年我們的財政總收入為……”
李大毛聽出縣委書記又在指桑罵槐拿他開刀,忽然地雙手扶著扶手一撐,原本縮著的身子便拉得筆直,眼睛瞪著台上,縣委書記念的具體數字仿佛是一份判決書,念完了就要拿他開刀問斬,他準備慷慨就義。
隻是他覺得冤。記得初到縣委宣傳部,郭自寬曾親口對他說,寫通訊報道責任重大,要敢於鬥爭,敢於堅持真理,要不怕權貴等等。誰知那都是假話,真的觸及到他本人了,便沒有了那份兒風度。再想自己,二十七歲了,還沒對象,這次一下去,豈不是又得拖幾年?聽著縣委書記在台上大聲疾呼,看著書記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在心裏鄙笑。堂堂縣委書記氣量如此之小,前年的事情還老揪住不放,我看你也不過如此。人家看他,他就伸著脖子看台上的書記,似乎是要向人們證明:老子怕個屁!
郭自寬一邊說話,眼睛一直注意著李大毛。
“我們的窮帽子為什麼取了呢?是根據計算,我們縣的人均收入達到了600元。這是個什麼概念呢?讓我來作個形象的比喻。比如我和張三兩個人,共同收入1200元,用兩個人一除,得出的結論就是人均600元。但是,這個計算法是有問題的。問題就在於我可能收的是800元,那麼張三就隻收入了400元。也可能我收的是1190元,張三就隻收了10元。這就是所謂的人均收入。我們縣像張三的朋多少呢?至少50000人!我這絕不是弄虛作假!”郭自寬越說越有氣,最後索性來了這麼一句:“我們歡迎同誌們對縣委的工作進行監督。反正我們在省報掛了號。但是,我們下去的同誌一定要好好幹。解決一個兩個問題,扶持一個兩個項目,都是好的。如果隻是嘴巴說得好聽,或是隻監督人家而不監督自己,麵對實際就是另外一套,那麼,我也把醜話說在前頭,這樣的人不可用!”
大禮堂忽然一陣哄笑。這一句等於點明了是針對李大毛的。周圍的人們對李大毛不光是眼睛看,而且一片咕噥聲。那姑娘哧哧地笑道:“李同誌,像是說你呢。”
李大毛反正這幾年也被這種目光看多了,成了牛皮臉,端坐不動,漠視著台上。
散會後他回到單位,推開了書記辦公室的門。
紀委書記老蔣很熱情,又是煙又是茶,跟他談話臉帶愁容,舍不得他的樣子。話說得也很動聽:“小李呀,這次郭書記講了,要抽單位的骨幹力量下去扶貧。我們商量了一下,還是你去。老趙要退休了,老錢病了在醫院,老孫的丈人摔斷了腿。再說,領導說了,這是對第三梯隊的培養。這是個機會……”
“我明白,下去的都是骨幹。”李大毛截斷了書記的話,“我去就是。一年還是兩年?”
“一年。”見他答應了,老蔣一高興,便露了底,“二月份快完了,一年混起來也快。你去找找老邱吧,他負責。”
於是他去找老邱,那位是公安局即將退休的局長。邱局長一見他,從上到下對他掃視了一遍,仿佛看他是否有前科。
“啊,你就是李大毛?聽說你那篇文章害得我們的郭書記挨了一頓批,還讓我們縣每年減少幾百萬的收入。是不是?”
所謂幾百萬的收入,是對窮困縣的補貼部分。現在全縣人民把這筆帳記到了他李大毛頭上了。他張開嘴想解釋,一想,去他媽的蛋,隨你們怎麼說。他眼望天花板,冷冰冰地說:“我是來報到的。”想想這態度有些掉價,到底忍不住又來了一句,“要是把帳記到我的名下能讓郭書記把縣裏搞好,我也願意。問題是,別把搞不好的責任往別人的頭上推!”
老邱意思不明地打個哈哈:“行呐夥計!明天走,你分在青峰鄉青峰嶺村。青峰嶺你曉得吧?是個老蘇區,那裏的老百姓現在還在受苦。什麼話都不說了,去了見成效,大家都好交代。”
青峰嶺!本縣的地圖如一條魚,縣城是魚的眼睛,青峰嶺在魚尾巴邊上,尾巴那邊是另一個地區的另一個縣……他仔細查找這兩年來往信件登記簿,看青峰嶺有沒有什麼人告狀。沒有。那裏似乎很平靜。
晚上,高音喇叭裏正播著郭書記的大聲疾呼。
說是第二天走,但真正第二天走的隻有李大毛一個。
下鄉的是骨幹
別人下鄉不是小車送就是一起坐專車到鄉鎮,唯有李大毛裏外不是人,單位不管他,自己買車票自己扛行李。說的是“明天走”,他搭車到了鄉裏,卻並沒有看見邱局長等人的影子。鄉招待所專門給工作隊留了幾間房子,幾間房裏隻住了他一個。悄沒聲地住了一晚,第二天等了一上午,還是沒見其他工作隊員到來,便順小路自己走了。
去青峰嶺還有十多裏路,三年前修了一條簡易公路,除了天晴有一輛咯呀作響的班車走那麼一趟外,平時是沒有車去的。在沒修那條公路以前,幾千年來人們進出大山是一條秦漢古道,路上還有許多遺跡,曆史上許多知名人物都在這條路上留下了故事。他早就聽說了這條古道,卻從沒有到這一帶來過,最近讀書比在學校讀得還紮實,背得了許多古詩詞,便要借此機會走一趟。
從鄉政府出來時,正遇上鄉裏範秘書跟另一個人騎摩托出發。範秘書也是到青峰嶺去的,要給那裏的村支書送信:工作隊要來了!本來打個電話就可以通知,不幸電話打了幾百遍,沒人接。本來也可以不管,但青峰嶺的支書跟他範秘書關係不一般,而支書毛病很多;再加來人是縣紀委的,而且是個連縣委書記都不怕的角色,所以他要親自跑一趟,去關照一下那個人。這年頭,一人出事牽扯一大片,何必呢?他們同時出大門,但互不認識。
那的確是一條古代的官道,在深山峽穀中蜿蜒盤繞。石條鋪的石級,山上鑿就的石坎,河岸峭壁下一排排棧道的孔,都說明曾經有過的氣派。李大毛一個人走在這條破敗的路上,那種荒涼反倒適應他的心境。西風古道,老樹昏鴉,現在成了切身的感受,便把現實的不快扔下了許多,腦袋裏想著某一首曲裏的句字:“至今遺恨迷煙樹,列國周齊秦漢楚。贏,都變做了土,輸,都變做了土……”古書讓他多了些宿命的東西,不覺眼睛澀澀的。
公路有幾處跟古道交叉,他一上公路,恰好來了那輛搖搖晃晃的班車,裏麵沒幾個人了。看見車他就感到了手疼肩酸。箱裏大部分是書和稿紙,文化不賺錢,卻沉重。車到他的身邊停下,他也就很自然地上去了。
這條公路原本是在經費經張中修的,修路的都是附近的老百姓,質量本來就不好,加上沒人整修,再經過幾場雨雪,坑坑窪窪,十分難行。那輛老爺車咯呀咯呀地響著,一邊搖籃似地顛顛簸簸。車上的人們各自蜷縮著,都是一副木然表情。他在搖晃中想著蔣書記的話:“一年混下來也快。”
搖到那地方時天就黑了。車子離那個三岔路口有百把米,車燈照著了幾間房子,隻聽得“騰”地一聲,車輪陷進了一個大坑。車上有人憤憤地罵:“又是王誌武一夥幹的!”司機向大家喊:“喂,幫忙推一下好不好?”人們爭著往車下湧,李大毛以為人們下去推車,他坐在最後,跟下去一看,沒有一個人幫忙,都走了。那邊屋簷下站著一群看熱鬧的,也都袖著手。司機氣得罵了一句:“這地方該他媽的窮!”李大毛替司機可憐,說,我幫你推吧。司機搖了搖頭說:“你一個人怎麼推?不給他們幾個不行的。”
“怎麼不行?”
“就是推起來了,車子過夜也要出問題。不是油放光了就是東西不見了。他們就幹這種事。”司機說著,幫他拎下東西,鎖了車門,往那邊去了。
李大毛望一眼車底下,發現那個坑的確是人為的。大約前不久這裏修過什麼,挖了一道溝,這道溝就再也填不平了。再望前麵,那裏開著一家餐館,顯然這個坑與這家館子有關聯,車子在這裏陷住了,一有客人吃飯,二來推車可以撈錢。他扛了被子行李,也往那邊去,邁著凍僵的腿。今晚肯定是找不著幹部了,隻能在這個店子裏住下來。
這個餐館仿佛是大山裏唯一的建築,自然成了人們聚集的中心。門口有許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天黑了也不回家,在這裏發泄著體內的躁動。談的話題無非兩方麵:錢和女人。談錢的自己成年看不著幾張錢,卻談著外麵的大買賣,數字都是幾百萬幾千萬;再講著無影子的傳聞,什麼關雲長的部隊在哪裏埋過金子,哪裏有一座古墓葬著什麼宰相,都是想發財而又沒門路的。談女人的講著張家的老婆李家的媳婦,張三跟李四,李四跟王五。都袖著手,都蹬著腳,哈哈連天,跟館子裏的姑娘們動手動腳。
司機進去,大叫一聲“王老板”,從裏間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司機拿出五十塊錢,笑著說:“王老板,請你幫忙找幾個人,推一下車,好不好?”王老板接過錢就往衣袋一塞,喊了一聲:“狗子,大炮,走,推車去!”那一幫人很聽話,吆喝一聲,就往外走了。司機跟著他們,不一會兒,那輛車就開到了餐館門口。李大毛看在眼裏,明白就是這個王老板一夥搗鬼。他相信司機心裏也有數,不過是花錢買個平安。那個王老板一進門就喊:“給馬師傅弄個火鍋!”
馬師傅見李大毛跟著,還帶著行李,知道他是縣裏的,這時也沒個人說說話,就跟他笑笑。李大毛跟他開玩笑:“這倒象是鴻門宴,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馬師傅等沒人在身邊,悄聲說:“現在治安不好,幹我們這一行的,什麼人都得罪不起。你這是去哪兒?”
“就到這兒。幫他們脫貧呢。”
“不用幫他們脫貧,隻把這些人管住,他們就不窮了。山上有藥材,山裏出礦石,都他媽的不用心去幹,盡搞些坑人的勾當,不窮才怪。算了,你也沒吃,我們一起吃吧,反正一個火鍋我也吃不完。五十塊推車,五十塊火鍋,隻要一來就是要出的。哪個單位的?”
“文化館的。”他撒謊。
“文化單位也窮。”
“窮才叫文化,富了就不是文化了。這個姓王的叫什麼?”
“王誌武,聽說是這裏書記的侄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李大毛也就不客氣,拎著行李跟馬師傅進到裏間,坐在一張桌邊閑聊。餐館裏除了他們兩個吃飯的,其餘的人就是那些無事幹的男女,他們在外間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一個姑娘端來了爐子,另一個姑娘端來了火鍋,一鍋黑糊糊的骨頭,數量倒不少,隻是那骨頭下麵都是蘿卜,值不了五塊錢。她們什麼話也不說,放下就出去了。馬師傅苦笑一下:“你看,這在城裏也值不得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