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明代宦官與江南經濟(1 / 3)

在中國曆史上,宦官的危害、影響是頗為深廣的。清代乾隆年間的史學家趙翼曾經指出:“東漢及唐、明三代,宦官之禍最烈。”其實,作為已屬中國封建社會後期的明代,隨著封建專製主義的高度發展,皇權的大肆膨脹,附著於皇權腐朽肌體上的腫瘤一一宦官,也惡性膨脹起來,他們的手幾乎伸到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等所有領域。萬曆、天啟年間,更達到空前的地步。近幾年來,隨著研究、批判封建專製主義殘餘的深入展開,史學界對宦官的研究,漸趨活躍。對於明代宦官的概貌及其對經濟發展的破壞,筆者曾經作過一點粗淺的探討。這裏,擬就明代宦官與江南經濟的關係,再作一點初步的考察,看一看宦官對經濟發達地區,究竟起了何種曆史作用?從而有助於剖析在封建專製主義集權的時代,中央王朝對經濟命脈所在地區實行的國策,及其特點和對經濟調節的某種規律、需要加以說明的是在行文中,個別地方,我們有時越出明代江南特定的地域範圍,引用了在比較廣義的概念上江南地區的某些史料,這僅僅是為了論述比較方便而已。

嚴格地說,洪武年間宦官已經開始幹預經濟領域。正統以後,經理倉場、提督營造、珠池、鹽場、市舶、織造等等,都有宦官染指其間。江南地區當然不會例外,宦官的觸角很早就伸向這裏了。不能認為,明代所有的宦官都是曆史的渣滓。明人陳洪謨曾經指出:

“近時宦官如蕭敬之文雅,陳寬之謹厚,何文鼎之忠黨,皆不可少。前此若金安之廉,興安之介,金英之知人,懷恩之持正,張永之剛勇,王高之雅飾,後乎此若芮景賢之安靜,皆有權焉。”

但是,且不論這些宦官是否如同陳洪謨所評價的這麼好。就連這樣幾個人,畢竟也隻是鳳毛麟角。就總奉而論,宦官中有權勢者的絕大多數,都是殘忍貪鄙之徒。弘治初年,浙江仁和縣鬧虎災,知縣陳榮“命獵人捕得之”,縉紳紛紛獻頌濤,浙江鎮守太監張慶的幫閑俞珩,竟在詩中寫道:

“虎告相公聽我歌,相公比我食人多。相公若肯行仁政,我自雙雙去渡河。”

真是大煞風景。俞珩為什麼敢於寫這樣的濤?就是因為“(張)慶兄弟三人皆為宦寺,親幸用事,勢張甚。珩為慶所親任,假其威,故敢為此言。”“假其威”者,狐假虎威也。僅就經濟方麵搜刮的貪婪性而論,宦官者,虎也,是毫不過分的。明代派往江南地區的宦官,十之八九,亦皆為虎輩。例如。武宗時南京守備太監劉琅,仗著有劉瑾撐腰,不僅橫行霸道,“或自判狀送法司,莫敢抗者”,而且。“貪婪益甚”,拚命榨取錢財,是一個典型的財迷。其“資積既厚,於私第建玉皇閣,延方外以講爐火。有術士知其信神異也,每事稱帝命以動之,饕其財無數。琅有玉絛環,直價百鎰,術士紿令獻於玉皇,因遂竊之而去。或為詩笑日:堆金積玉已如山,又向仙門學煉丹!空裏得來空裏去,玉皇元不係絛環。”南京守備太監錢能還冒充風雅,與太監王賜狼狽為奸:

“皆好古物,收蓄甚多且奇,五日令守事者舁書畫二櫃至公堂展玩畢,複循環而來。中有王右軍親筆字、王雛雪景、韓混題扇、惠崇鬥牛、韓幹馬、黃筌醉錦卷,皆極天下之物。又有小李、大李金碧卷,董範、巨然等卷,不以為異。蘇漢巨、周防對鏡仕女,韓混、班姬題扇,李景、高宗瑞應圖,壺道文會黃筌聚禽卷,閻立本鎖諫卷;如牛腰書,如顧寵諫鬆卷、偃鬆軸,蘇、黃、米、蔡各為卷者,不可勝計。掛軸若山水名翰,俱多晉、唐、宋物,元氏不暇論矣,皆神品之物,前後題識鈐記具多。錢並收雲南沐都閫家物,次第得之,價迨七千餘兩。計所值四萬餘兩。”

這些古字畫,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塞,錢能竟箱滿櫃盈,非巧取豪奪,從何而來?劉琅、錢能這些人堪稱活動在江南地區宦官的縮影。

宦官對江南地區的敲榨勒索,無孔不入。

1。歲辦、采辦利用皇權,向地方勒索貢品,是中國封建專製主義的一大弊政,明代更甚,所謂歲辦,是各地每年上貢的物品。凡是有著名土特產的地區,幾乎都派人去征納,明中葉,更多為宦官把持。所謂采辦,範圍極廣,隻要皇帝想起什麼,需要什麼,就派宦官四出。僅此二項,對江南人民帶來的禍害,就十分嚴重。以歲辦而論,其數大得驚人。談遷曾記下南京貢船所裝物品的種類及數量:

“南京貢船:司禮監製帛二十扛,船五,筆料船二。內守備鮮梅、楷杷、楊梅各四十扛,或三十五扛,各船八,俱用冰。尚膳監鮮筍四十五扛,船八,鯽魚先後各四十四扛,各船七,俱用冰。內守備鮮橄欖等物五十五扛,船六,鮮筍十二扛,船四,木犀花十二扛,船二,石榴、柿四十五扛,船六,柑橘、甘蔗五十扛,船一。尚膳監天鵝等物二十六扛,船三,醃菜苔等物百有三壇,船七,筍如上,船三,蜜餞櫻桃等物七十壇,船四,鰣魚等百三十合,船七,紫蘇糕等物二百四十八壇,船八,木犀花煎百有五壇,船四,鸕鶿鴇等物十五扛,船二。司苑局荸薺七十扛,船四,薑種、芋苗等物八十扛,船五,苗薑百扛,船六,鮮藕六十五扛,船五,十樣果百四十扛,船六。內府供應庫香稻五十扛。船六,苗薑等物百五十五扛,船六,十樣果百十五扛,船五。禦馬監苜蓿種四十扛,船二。共船百六十六隻,龍衣、板方、黃魚等船不預焉。兵部馬快船六百隻,俱供進貢。”負擔之重,可想而知。值得注意的是,宦官不僅對貢品產地的百姓勒索,在押運貢品船時,還對船夫百般敲榨。王世貞載謂:“南京鮒魚廠歲取裏長二十名,各索銀二十兩,正穗時複倍取其數。起運內官索茶果銀百二十兩,水夫銀二百兩,及鮮船時發,又取夫四千三百有奇,民不堪命。”也有史料記載,“南京進貢內臣多挾商貨,索夫馬價至數倍。”再以浙江地區而論,富陽縣的茶葉與鰣魚,都是貢品,鎮守太監王堂之流“采取時,民不勝其勞憂”,時任分巡僉事韓邦奇“目擊其患”,曾寫了一首《富陽民謠》,悲憤地揭露了王堂及其狐群狗黨搜刮富陽人民的罪行:

“富陽江之魚,富陽山之茶。魚肥賣我子,茶香破我家一采茶婦,捕魚夫,官府拷掠無完膚。昊天胡不仁,此地亦何辜。魚胡不生別縣,茶胡不生別都。富陽山,何日摧!富陽江,何日枯!山摧茶亦死,江枯魚始無。山難摧,江難枯,我民不可蘇!”

韓邦奇還向正德皇帝上《蘇民困以保安地方事》疏,指出“征科四出,軍民困瘁已極”,建議“今後敢有指稱進貢各色。在各地方需索財物,騷擾為害,應參奏者奏請究治,應拿問者徑自拿問”。當然,當時被“參奏”“究治”的,決不會是在皇權卵翼下不可一世的宦官,而是韓邦奇被王堂“奏公作歌怨謗,阻絕進貢,逮至京,下錦衣獄,褫其官”。

夫江南諸府縣,雖深山窮穀,何處無河,何處無水道?雖窮鄉僻塢,亦何處無土著,何處無交易?今不論內夕,盡欲責令官兵搜刮隱稅,此說一行,將舉留都之府縣,舉各府縣之河埠,細及米鹽雞豕,粗及柴炭蔬果之類,一買一賣,無物不稅,無處不稅,無人不稅,自是縣無寧村,村無寧家,內外騷動,貧富並擾,流毒播虐,寧有紀極,此開辟以來所未有之暴也。中官藉此輩(按:指“無賴武卉鄭一麒、馬承恩、韓文盛等”。)為爪牙,此輩叉藉各土棍為羽翼。幾十室之村,三家之屋,有土著即有土棍,有土棍即有藉土商名色以吞噬鄉曲者,是梟獍連袂,而戎莽接踵也,民尚得安枕而臥者。在皇上之意,以為征商稅,乃所以蘇小民,不知奏內土著、土商,正所謂小民,民與商其實無兩。而況上取一,下取二,官取一,群棍又取二,利則歸下,怨則歸上,人窮則亂,恐斬竿揭木之變,不旋踵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