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蒲清
一、斷句標點的曆史
斷句與標點，是表示語言中的停頓與語氣。但是，古代的書籍往往既不斷句，更不加標點，而且也不分段。這就給讀者閱讀古籍增加了不少麻煩。閱讀沒有標點的文言文書籍，是現代人繼承文化遺產的一個大難題。魯迅先生曾說：“標點古文，確是一種小小的難事，往往無從下筆。有許多處，我常疑心即使請作者自己來標點，怕也不免於遲疑。”（《馬上日記》）
今天，我們講的斷句與標點，古代叫做“句讀”。由於古籍沒有斷句標點，所以，古代教育要花比較長的時間，才能培養出學生的句讀能力。《禮記·學記》說：“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誌。”鄭玄注：“離經，斷句絕也。”這就是說，到了學齡才進入學校讀書，半年後考核一次，要花一年的時間才能學會斷句。《後漢書·班昭傳》記載，《漢書》問世以後，後來成為大教育家的馬融，曾經向女學者班昭學習如何讀通《漢書》。東漢末年的大學者何休在《公羊傳序》中，譏笑某些講誦古書的先生說：“失其句讀，以無為有，甚可閔笑者而不可勝記也。”直到唐朝，散文家韓愈還在《師說》中說：“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也。”
漢語書麵語從不加標點，到使用新式標點符號，經過了一個漫長的曆程。
上古時代的書籍，偶爾出現有斷句的符號。甲骨文，曾經偶爾用分行表示停頓，但談不上自覺。金文一般也沒有標點。但是，陝西藍田1969年出土的西周共王時期的青銅器《永盂》，已經不連貫地使用了某些斷句符號。現代出土的春秋時代晉國的《侯馬盟書》，有了更多一些的斷句符號。但是，沒有嚴格的使用體例，似乎不能算作標點符號。
漢朝出現了有關使用標點的記載。《史記·滑稽列傳》記載：“（東方）朔初入長安，至公車上書，凡用三千奏牘。……人主從上方讀之，止，輒乙其處，讀之二月乃盡。”“乙”就是打上一個鉤，但是，它並不是寫作時應用的標點符號，而僅僅是為閱讀服務的符號。現代發現的漢代簡冊（如“居延漢簡”），使用的斷句符號達到了十多種，但是大多數並不規範。
漢朝使用的比較規範的標點符號，主要是兩種符號，一個是“、”，一個是“亅”。《說文解字》說：“、，有所絕止，、而識之。”又說：“亅，鉤識也。”段玉裁注解說：“用鉤表識其處也。”“、”音zhǔ（主），古音為dù（讀）；“亅”就是鉤，“鉤”與“句”古代同音。但是，這兩個符號，在古代本沒有嚴格的分工。一本書可以使用其中的任何一種。
宋朝的讀書人，把“亅”改為圓圈，跟“、”並用。人們用圓圈號和點號來標示斷句，所以大家又把標點符號叫做“圈點”。圈和點還常加在句子旁邊，表示精彩和重要，相當於現代的著重號。當時，人們對標點也更加重視，更加自覺。南宋學者毛晃《增修互注禮部韻略》說：“今秘省校書式：凡句絕，則點於字之旁；讀分，則微點於字之中間。”嶽珂《刊正九經三傳沿革例》說：“監蜀諸本皆無句讀，惟建本始仿館閣校書，或從旁加圈點，開卷了然，於學者為便。然亦但句讀經文而已。惟蜀中字本與興國本，並點注文，益為周盡。”《宋史·何基傳》也記載：“凡所讀，無不加標點。”以上史料，介紹了當時秘書省（國家掌管圖書的官署）校勘書籍所使用的句讀格式，說明人們在閱讀、校勘古籍時，或者在教學的時候，已經注意使用句讀符號。雖然，當時的監本書籍（即中央國子監刻印的書本）並沒有標明句讀，但是，地方的刻本已經開始標點斷句，有的連注解文字也標點斷句了。
到了元朝，句讀的觀念更加明確。黃公紹、熊忠的《古今韻會舉要》說：“凡經書成文語絕處，謂之句；語未絕而點分之，以便誦詠，謂之讀。今秘書省校書式，凡句絕則點於字之旁，讀分則點於字之中。”這說明，人們試圖進一步把“句”與“讀”分開。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在私塾教育中對句讀符號的使用提出了要求。
到了明朝，通俗文學作品的書籍，率先普遍使用句讀符號。當時的通俗的小說刻本，往往在句末加上圓圈或者點，以便讀者閱讀。當時的刻本，還出現了人名號（在名字右邊加一條直線）與地名號（在名字右邊加兩條直線）。這些圓圈符號、點號、人名號、地名號，在近現代被新式標點符號所接受，成為句號、逗號、專名號。
古代的“句”與“讀”，缺乏嚴格科學的定義與分工。直到1898年馬建忠的《馬氏文通》出版，引進西方的語法觀念，才對句讀作出了比較明確科學的解釋。《馬氏文通·論句讀》說：“凡有起詞、語詞而辭意已全者，曰句；未全者，曰讀。”語意已盡處為“句”，大體相當於今天一個句子的停頓處，用句子符號表示；語意未盡而念誦時須停頓處為“讀”，用停頓符號表示。不過，《馬氏文通》並沒有使用西式標點符號。
近代使用西方的標點符號，開始於翻譯家嚴複。嚴複1904年出版《英文漢詁》，首先使用西方的標點符號。但是，中西語言文字有巨大差異，不能機械地搬用西方的標點符號，必須中國化。1919年，馬裕藻、朱希祖、錢玄同、劉複、周作人、胡適等聯名提出《請頒行新式標點符號議案》，在國語統一籌備會第一次大會上議決，1920年由教育部正式頒布實行。當時頒布的標點符號共有12種，包括：句號、點號、分號、冒號、問號、驚歎號、引號、破折號、夾注號、刪節號、私名號、書名號。這個為漢語書麵語所設計的標點符號，是符合實際的，它與拉丁化文字的標點符號的差異也頗明顯，如句號就明顯不同。這個方案中的點號、句號、專名號實際上是繼承了宋元以來的傳統。
後來，人們對這個方案經過多次修改與增刪，才成為我們現在正在使用的漢語書麵語的標點符號。比如：“點號”改名為“逗號”；“夾注號”改名為“括號”；“刪節號”改名為“省略號”；“私名號”改名為“專名號”，後來又廢除了；著重號、頓號、間隔號，則是後來加上的。又如：書麵語由豎排改為橫排，引號、書名號的形式也都相應地改變了。
二、斷句標點的訓練
我們要從根本上提高閱讀古書的能力，就必須訓練斷句標點的能力。
我們今天出版的通俗文言文讀物都斷了句，加了新式標點，為什麼還要訓練斷句標點的能力呢？這是因為，我們繼承並利用祖國豐富的文化遺產，有閱讀原版著作的需要。第一，我國的古籍浩如煙海，還有大批作品沒有標點，我們必須閱讀原版著作；第二，即使現代已經進行斷句標點並且出版了的古籍，它們的斷句標點也可能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必須參閱原版著作。因此，我們需要了解一定的句讀常識，具備一定的斷句標點的能力，才可能掃清閱讀障礙，防止可能產生的誤讀。
現代著名文學家和教育家葉聖陶先生與朱自清先生，為了幫助青少年提高閱讀能力，曾經合著《精讀指導舉隅》一書。他們在前言中說：“現在的書籍報刊都分段落、加標點，從著者方麵說，在表達的明確上很有幫助；從讀者方麵說，閱讀起來可以便捷不少。可是，練習精讀，這樣的本子反而把學者的注意力減輕了。既已分了段落，加了標點，就隨便看下去，不再問為什麼要這樣分、這樣點，這是人之常情。在這種常情裏，恰恰錯過了重要的練習機會。”兩位先生設想，最好有兩種本子。一種是不分段、不斷句、不標點的本子，讓讀者先預習，自己進行分段、斷句和標點；一種是已經分段、斷句、標點的本子，讓讀者進行對勘，發現自己分段、斷句和標點方麵的錯誤。他們認為，這樣做，對於學習者可以終身受用。葉聖陶先生與朱自清先生的設想，給我們很大的啟發。
以下是我們為青年讀者設計的訓練方案：
訓練斷句標點能力的材料，就是沒有斷句、沒有標點，更沒有分段的古文。這種保留古籍原始麵貌的古文，叫做“白文”。
訓練斷句標點能力的前提條件是，具有閱讀文言文的初步基礎，即掌握一定的詞彙量與最基本的語法、修辭以及文字、音韻知識。我們必須靈活地運用這些知識進行斷句。
訓練斷句標點能力，應該由易到難。我們建議大家按照本書提供的兩種文本進行訓練。讀者先閱讀沒有分段、沒有斷句、沒有標點的“白文”，自己進行斷句、標點以及分段；然後，參考已經分段、斷句、標點的文本進行對勘，發現自己分段、斷句和標點方麵的錯誤。
訓練給白文斷句，應該循序漸進。我們采取下列四個步驟。
第一步：選擇有趣故事的短篇白文進行訓練。如：寓言故事、曆史故事、民間傳聞、笑話等。這些故事容易引起初學者的興趣，而興趣是最好的引路者。為了由易到難，也為了培養興趣，本書首先選了14則膾炙人口的散文故事作為斷句標點的入門材料。
第二步：選擇比較流行的古代散文的白文進行訓練。我國詩文曆史悠久，種類繁多，主要有散文、駢文、詩歌、辭賦四大類別。其中，散文是訓練斷句標點能力的主要材料。因為，散文跟其他文體相比，在用詞、句法方麵都具有代表性、基礎性。散文包括許多類別，按照內容可以分為記事散文、記人散文、寫景散文、議論散文、抒情散文。各類散文都有其特點，應該分類進行斷句訓練。例如：記人散文與記事散文兩者密不可分，記人必有事件，記事必有人物。但是，又各有側重，記事以事件始末為中心，而記人以某人生平為中心，由人物一生中有代表性的行事構成。所以，給記事散文斷句，要抓住事件發展的線索（起因、經過、結局），注意跟事件有關的人物、時間、地點；給記人散文斷句，要抓住一個個的事件及其相互關係。本書對每類散文各選八九篇，共選散文42篇。我國古代散文名家、名篇輩出。如：先秦時代的諸子散文、曆史散文，漢朝的政論文與史傳作品，唐宋直至明清各位大家的古文，其中都有膾炙人口的名篇。我們選擇文章的標準是，兼顧作家與作品的代表性，盡量做到著名作家不遺漏。但是，即使是第一流的名家，本書限於性質與篇幅，也隻能選一到兩篇。讀者如果覺得不夠，也可以自己增加一些作品進行訓練。
第三步：選擇有代表性的駢文、辭賦、詩歌的白文進行訓練。這是為了比較全麵地熟悉我國古代的文體。因為，駢文、辭賦、詩歌各有其句式或用韻特點，所以，要全麵提高斷句標點的能力，就必須熟悉掌握它們。
駢文是最有中國特色的文體，它不同於散文的地方是全篇講究對偶。駢文是植根於漢語特點的中國獨有的文章體裁，它還影響了律詩，影響了對聯。駢文盛行於六朝與唐朝，但是直到清朝仍然有駢文大家。因此，本書沒有忽視駢文的斷句標點能力的訓練，共選擇駢文代表作品7篇。
中國古典詩歌源遠流長，浩如煙海。從《詩經》、《楚辭》，到漢代的“樂府”，曆代的“賦”與“古體詩”，唐朝產生的“近體詩”，盛行於宋朝的“詞”，元代的“曲”。本書把“辭賦”跟一般詩歌分開，獨立為一類。因為，辭賦主要根源於楚辭，是介乎詩與散文之間的文學體裁。我們選擇詩、賦時，著眼於句式與用韻特點，同時兼顧作家的代表性。本書共選詩詞曲18首，辭賦9篇。
第四步：選擇有古代注疏的白文進行訓練。這樣做，可以進一步提高閱讀文言文原版著作的能力。文言文有幾千年發展曆史，幾千年中語言變異很大。為了使後代人讀懂前代的文章，注釋就應運而生了。為注釋再作注釋，就叫做“疏”。古書的注疏，包含著豐富的古代語言知識以及其他有價值的資料，必須加以利用。但是，古人寫的注疏，本身也是文言文，也沒有斷句與標點。所以，必須進行訓練。本書選擇了3篇有注疏的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