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3)

****無情,戲子無義。

我的二十三年生命中,前半段是戲子,後半段是****。

木桶裏水汽蒸騰,我低下頭,看不清自己的麵容,隻是隨著水在晃,浮浮沉沉由不得主,好像前半生。

二十三歲,我算是個比較老的****了。

老,意味著我身經百戰;意味著我沒有可能高高在上,等待著男人千金一擲的一睹芳容;意味著我沒可能有自己獨立的院落,以及使喚丫頭;意味著我即將人老珠黃,貧困交加。

值得慶幸的是,我自己想到了這一天,所以我還算略有積蓄,更重要的是我做好了承受一切結局的準備。

作為一個離崗的****,心態很重要,我一再這樣的告誡自己。

那些守著牌坊的寡婦也未必就比我幸福,隻要遠走他鄉,不成再抱一個兒子,就行了。男人,我前半生見多了,不稀罕。

更重要的是,我從來不是紅顏老去的頭牌,沒有什麼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悲苦,我姿色平平,氣質平平,於是未來平淡的生活就會對我敞開大門。

說起來,我真該在妓院裏麵授課,讓一樣苦命的女子能夠有好好活下去的勇氣與能力。

“蘇青嫣,你淹死裏麵了?快給老娘滾出來接客!”

門外傳來媽媽尖聲的嗬斥,伴隨著的還有砸門聲。

我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濕漉漉的頭發隨手一係,趕忙打開門,笑嘻嘻道,“媽媽別氣,當心嚇走了客人。”

她拿手指狠狠的點了我額頭一下,“算你識相,趕緊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說完,她轉身走開。

我揉揉頭,臉上掛著笑,走進緋紅閣,隻見一個男人坐在地上靠在床沿。右肩頭不斷的有血滲出來,染紅了白色的外套。我當即就要喊,不想他臉上表情比我還震驚。

我反而平靜下來,出門一看,果不其然,這是燕紅閣,不是緋紅閣。猶豫一下,我又進去,蹲下身對那個男人道,“公子,是我走錯,打擾了你興致,抱歉抱歉。”說完,我起身離開。

“姑娘且慢。”那個男人低低道,聲音中帶著一抹威嚴,讓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轉身回頭看。

他臉色比白衣服還白,搖搖欲墜。

我立刻雙手亂搖道,“我不會喊人來,但是我也不會幫你任何。”

我遍讀詩書傳奇,深刻認識到:千萬不要相信落難的公子,也不要散盡家財供他讀書科考,還不要從良跟著他,更不要為了他三貞九烈。那些個這麼做的妓女都是滿腦子幻想,缺少對現實的深刻認識,最後搞得自己那麼淒慘落魄。

再有人說你是才女美女奇女子,你首先也是妓女。本質上,沒人看得起。

不自量,活該。

所以,從根兒上,我就不要和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

他看著我,有絲詫異,又有些憤怒。

看他衣衫華貴,麵容英俊,估計是沒被人拒絕過,惱羞成怒了吧。其實如果他是健健康康來的,我也願意和他一夜夫妻,估計能拿到不少好處,可現在這狀況?算了吧,謝絕不敏。

他左臂抬起,用蒼白秀氣的食指指著我,道,“你……你你……”

我不想多說,正要退出去,卻聽見媽媽在外麵罵道,“蘇青嫣那個賤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陳公子等了那麼久了,翠心你快點去緋紅閣,給我把陳公子服侍好。看我一會兒不打斷了她的狗腿。”

完,我閉上眼,這下子好了,進退不得,剛才就不該聽他廢話。

睜開眼,看見那個已經快歪到床底下的男人一臉笑意,“你……是賤貨蘇青嫣?”

這個王八蛋清醒的最後一句話就是這麼嘲弄我。

不過我不生氣,我本來就是個妓女,難道能因為別人說我是****哭天搶地?倒是這個男人,我蹲下去,饒有興趣的看著他,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了,還在這裏叫板,非要報複我一句才甘心,多麼的小心眼兒啊。

“張公子,哎喲,您怎麼才來,快快,燕紅閣,裏麵請。”

幸虧媽媽的嗓門其大無比。

我飛快的站起身,已經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和男人得意的笑。

來不及了,我無法進行任何思考,掀起裙子,用力的把地上昏迷的男人往床底下踢,他本是側身,正好一轉身進了床底,我放下床單,轉身坐到床上,一臉嬌媚的對推開門的男人笑道,“張公子,多久沒來了?”

說實話那天晚上我很緊張,勘比我的第一次接客。腦子裏總是蹦出那個床底下的男人。而這個張大胖子今天似乎心情格外的好,跟那兒跟我玩什麼吟詩作對,拜托,想玩清高的來我這裏做什麼,後院才是才女美女年輕少女。

我隻能硬著頭皮跟他敷衍。

天爺,要是床底下的男人清醒了跑出來,我一定一口咬定我沒見過他,是他偷偷進來的。要命,怎麼我好像是個和情夫偷情被丈夫撞見的妻子。

“呀,怎麼一轉眼都四更了!”張大胖子搖頭晃腦道,轉過身抓住我的手,“青嫣,我不得不回去了,你知道我家那個母老虎……”

我嚶嚀一聲,依依不舍,輕輕道,“張公子,良宵總苦短,你……下次早點來……我一定親手做幾個點心,同你把酒言歡。”

“自然自然。”張大胖子一臉嚴肅,站起身走到門口,把一錠銀子放到我手裏,“別跟媽媽說,自己出去買點脂粉,看你今天晚上臉色這麼白,叫人心疼。”

我心花怒放,趕忙把銀子踹到懷裏。

送走了張大胖子,正好又遇見了媽媽,我自己心虛,腳往屋子裏麵縮。

“站住!”媽媽臉色鐵青,快步到了我邊上,徑直進了屋,坐在椅子上,“蘇青嫣,你是不是又走錯了屋?”

我低頭囁嚅半晌,點了點頭。

媽媽歎口氣,“你這個窮命,這麼點路你都能錯,真讓你生在富貴人家你還不得走丟了。媽媽知道你懂事,也聰明,氣你歸氣你……唉。”話說一半,沒再說下去。其實我們這樣的環境,能有什麼好多說的呢?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沒有彩鳳,都是烏鴉,一不小心掉來個鳳凰坯子,則比烏鴉還慘。大家最好半醉著過,混到日子終了,喝碗孟婆湯,期待來世更實在些。

媽媽搖搖頭,站起身走了,還幫我帶上了門。

我喝口茶,踢飛了鞋,吹滅了蠟燭,一下倒在床上,說不出的疲憊。隻有那一錠銀子,散發著溫溫的熱氣,給我些安慰。

今晚月色皎潔,昨天下過雪,還沒化,映的窗紙明亮,一地光華。

忽然想大聲的唱,唱一曲斷壁殘垣。

其實,我嗓子是很好很好的,畢竟,十多年血汗練出來的。隻是被人下藥毀了,自此,我再也唱不出。那個愛我如同父女的班主在發現了我失去嗓子的時候,神色如常的就把我賣給了妓院,當著我麵和老鴇討價還價。

我沒哭過,從來沒有。

****無情,戲子無義。

我哭不過是引人訕笑。

其實別人,何嚐不是無情和無義的,這人間,人情冷暖,冷暖自知。不下藥給我,她就永遠不是主角;不賣了我,難道他花錢養一個廢物?

突然,我發現床下出現個黑影,剛要尖叫,想起是那個昏過去的白衣人,於是道,“喂,你出去的時候輕點,給我帶上門,別讓別人發現。”

他細細簌簌的動作停了下來。

半晌,我以為他又昏過去了。

“喂。”我低聲道。

“幹嗎?”他聲音明顯不悅。

“幹嗎?”我有點火,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厭煩道,“是你想幹嗎,趕緊走,別在這裏磨蹭,我這裏一沒錢二沒人。”

他身上帶血,真讓人在我這裏抓到去報官,鬼知道他什麼來曆,萬一給我惹來麻煩,以後生意都沒得做。

“哦?”他冷笑,“你不是人嗎?”

“我?”我跳下床,光腳踩在冰涼的地上,指著自己鼻尖道,“我是個妓女,你見過有人拿妓女當人嗎?還是你不知道妓女是什麼意思?”

他一把推開我,充滿厭惡,“不知道也得知道,聽了半夜你工作,你以為我願意聽?”

我怒從心頭起,“你偷聽還好意思說,有本事你早就離開,幹嗎像條狗一樣的躲在我床底下?”

“啪!”我捂著自己火辣辣的左臉,瞪著他。

月色之下,能夠清晰看到他黑漆漆的充滿怒火的眼睛,“我沒有見過嘴巴像你這麼髒的女人,如果你是男人,這一巴掌我就打殘了你。”

我心慢慢的靜下來,涼涼的。

跟他爭什麼呢,難道想聽更多誣蔑自己的話?早就知道自己是什麼人,笑著把臉送出去,才沒人打。

我歎口氣,幫他打開門,“公子,請。”

他挑起眉,狐疑的看著我。

我苦笑,難道我還能害他什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