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夢裏花落,情牽萬年不羨仙
九重天上終日仙霧繚繞,四季不明,沒有晝夜更替。神族作為這世間靈力最強的存在,就居於這九重天上。他們無需五穀濁氣,憑借吸風飲露維持自身的需求。且神族壽命漫長而沒有盡頭,雖然在下界眾生看來是遙不可及的奢望,對他們自己來說卻未必如此。
千萬年又千萬年,永遠位於九重天上,永遠隻為自己的職責而活,未免讓人徒生寂寞。
“飛蓬……”
你們一個一個,都走了……
他躺在無盡的芳野上,有些寂寥。
位於九重天上的神泉照膽,為神農九泉之一。明鏡不染塵垢,聖潔如玉,仿若世間最為純潔的存在。
他的職責,便是守護這一潭泉眼。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厭倦了嗎……
“天上七日,人間千年……”
在人間幾天,應該不會有人察覺吧?
站了起來,徑自往泉眼走去。
“飛蓬……你都轉世為人了……”
他走上鏡台,伸出手,在鏡麵上輕輕拂起一絲微波。
那是……
芸芸眾生,熙熙而來,攘攘而去。
他特意選了一張角落裏的桌子,叫了一壺酒和幾樣小菜,邊享用邊留意著身旁來來往往的過客。
“這位公子可要再添一壺?”身旁的小二機靈地察覺到他的酒壺已空,“我們這裏的酒第二壺可以算便宜些。”
“那就再來一壺。”他頷首同意了。
賓化位於蜀地,放眼四周自有一番蜀國的風情,他領略著當地的風土人情,甚感愜意。
酒足飯飽,他走出店門,往九龍坡的方向走去,打算穿過這一片郊野前往渝州。
九龍坡地形獨特,布滿奇珍異草,他漫步於其中,甚感獨特的氣息。
“嗯?”
側耳細聽,不知從哪兒隱隱傳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
“爹……不要丟下我嘛……爹……你在哪裏啊……爹……”
他循著聲音找去,隻見一個大約五六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臉上掛著淚,一邊用黑乎乎的小手擦著眼睛,一邊哭喊著父親。
“小妹妹,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他徑自走上前去,蹲下身,輕聲詢問。
小女孩懵了懵,抹了一把眼淚。站在她麵前的是一位白衣公子,俊朗灑脫,不染纖塵,與自己形成鮮明的對比。
“爹……”女孩依舊哭著,不停地揉著眼睛。
“小妹妹,你跟你爹走失了嗎?”他的聲音溫潤如玉,十分好聽,“別怕,哥哥帶你去找你爹,好不好?”
他放下架子,給足耐心不停地安慰著她:“好啦,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要是讓你爹看到你這個樣子,說不定會生氣呢。”
“爹……兮月不哭……不哭……”小女孩用髒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角,勉強止住了哭腔,“兮月不哭……”
“你叫兮月?”他那暖如冬日的笑容微微揚起,“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叫兮月的女孩此刻完全收起了眼淚,隻是用好奇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麵前的大哥哥。
“這九龍坡可不是小孩子一個人可以來的地方。”他又摸了摸她的頭,“你家住在哪裏?”
“家……沒了……”女孩的聲音很小,“爹……將家裏的東西都燒了……”
“啊?”他心中一驚,“那你爹呢?”
“爹……不要兮月了……”女孩低下了頭。
他眉頭微皺,站起身,背對女孩,舉起右手,口中不知念了什麼。在其右手掌心處突然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芒,但轉瞬即逝。見此情景,他歎了一聲,搖搖頭。
“兮月。”他再次在女孩麵前蹲下,神情卻發生了不易察覺的變化,“餓了嗎?哥哥帶你去附近的渝州吃好吃的,好嗎?”
小女孩抬起頭,卻碰巧看見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物從他身後撲了過來。她忍不住尖叫一聲,可他卻絲毫沒有慌亂,隻是迅速將女孩護在自己身後,旋即輕輕一出手,便將怪物打倒在地。
“沒事吧?”他轉過身,關切地詢問小女孩,“是不是嚇到你了?”
“我沒事,謝謝大哥哥……”
“好了,不哭了啊。”他抱起小女孩,“別怕,有哥哥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嗯……”小女孩終於收住了哭聲,雙手抱住他的脖子,權作依靠。
他抱著這個叫兮月的孩子穿過九龍坡,來到了渝州。
渝州,蜀中最大的城鎮。使其名揚天下的倒不是它的富庶繁榮,而是被譽為中原第一大當鋪的新安當。誰都知道名震四海的渝州景家便是這新安當的主人。關於渝州景家的來頭,曆來被世人津津樂道,光在渝州本地便流傳著好多種說法,這裏暫且不表。
他先是到集市上為小女孩買了幾套幹淨的衣服,又到客棧落腳,替女孩梳洗了一番,好讓她重新回複這個年紀應有的陽光開朗。
梳洗完,他又吩咐小二端上幾樣小女孩愛吃的點心,讓她填飽肚子。
“你叫兮月是嗎?”他問。
“嗯,我叫柳兮月。”小女孩也不怕生,很認真地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兮月多大了?”
“五歲了。”
“家住在哪裏?”
“不知道。”搖搖頭,一臉茫然。
他暗自歎息。這孩子這麼小便失去雙親,以後的日子怕是命途多舛。不過幸好渝州有不少人家,應該能為她尋得一個好歸宿。
真是,自己的事還沒解決呢,就惹上別的亂子了。
眼看天色已晚,他隻好暫且拋卻這些雜事,等明日再說。
這是他在人間度過的第一個夜晚。
其實他不需要睡覺,也不需要吃什麼五穀雜糧。但既然難得來此,自然要入鄉隨俗,才算妥當。於是他為小女孩整理了床鋪,蓋好被子,自己則躺到地上鋪好的席子上,合上眼,養精蓄銳。
本來隻打算閉目養神,也許是這人間的氛圍正好,他竟然不知不覺便進入了夢鄉,直到第二日清晨方醒。
坐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氣,感受著這不同於天界的獨特風情。不知道是不是動靜有些大,床上的小女孩也醒了。
“大哥哥,你要去哪裏?”她似乎有些害怕。
“帶著她也不方便,還是先為她找一戶人家吧。”他如是想,卻開口道:“快起床吧,今天哥哥帶你上街玩。”
“好耶好耶!”小女孩興奮不已,一蹦跳了下床。梳洗完畢,穿好衣服,他牽著女孩的手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集市位於渝州北。到北部去需要乘坐渡河的竹排。小女孩第一次乘坐這種搖搖擺擺還沒有圍欄的船,內心難免畏懼。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敢鬆開。
“兮月別怕,有哥哥在,不會有事的。”他輕撫小女孩的頭,笑著安慰道。
竹排停靠在碼頭。兩人上了岸。他先是環顧了一周,又思索片刻,最終卻是一聲輕歎。
“大哥哥,你怎麼皺起眉頭了?是不是餓了?我們一起去吃好吃的吧。”小女孩拉起他的手,滿眼期待。
“嗯,好。”他微微一笑,頷首同意了。
一路上,小女孩有吃有笑,開懷不已。而他在身後默默跟著,嘴角亦不知不覺地揚起舒心的笑。
“可帶著她總歸不是辦法,這渝州城又沒有一戶適合的人家可以收養……”越想越煩擾,似乎還有些後悔當初的衝動之舉。
“隻能碰碰運氣了……”他下定決心,將女孩帶到一處小吃攤,又為她叫了不少好吃的。
“在這裏乖乖坐著,等哥哥回來。”他摸了摸她的頭,衝她溫暖一笑。
“嗯。”小女孩認真地點著頭,答應下來。
他安頓好她,自己則在這偌大的渝州城中四處閑逛,挨家挨戶地前去詢問看似適合的人家是否願意收養一個小女孩。不出他所料,得到的回答基本上都是否定的。
“我們家不需要女孩,女孩已經夠多了。”
“我這窮得叮當響,哪裏還養得起多一個孩子?”
“你該不會是人販子吧?”
……
不得不說這種做法挺傻瓜,但他畢竟不太熟悉人間的規矩,連詢問收養一事也隻能背著孩子偷偷幹,怕傷了她的心,就更別說直接送去悲田坊了。
不知不覺間,好像在意起那個孩子了。
是我……太善良了嗎?
直到黃昏,小女孩仍然乖乖坐在原地等著。
“小姑娘,你一個人?”客人漸漸稀少起來,店裏的小二終於察覺到這個孩子似乎不太對勁。
“不是,大哥哥叫兮月在這裏等他。”小女孩一臉天真地回答。
“大哥哥?是你哥哥?”店小二又問。
“不是。”她搖搖頭。
“你的爹娘呢?”店小二產生了懷疑。
“我……我娘……我爹……”小女孩被問住了,愣愣地張著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這小女娃,小小年紀就學會騙吃騙喝?”店老板聽到聲音也趕過來了,“好哇,看我怎麼教訓你!”
“我……我……”小女孩一臉的不知所措,在店老板的恐嚇下哭了出來。
“掌櫃,這孩子說不準是個沒家的,我們訓她也沒意義,還落了一肚子氣。那麼小留著也幹不成多少活,送去悲田坊罷了。”店小二提議道。
“也是,這話在理。”店老板頷首同意,說著拎起小女孩就要走。這時,他終於出現了。
他連忙阻止了店家,二話不說拿出銀子,付了錢,帶著小女孩便走。
夕陽下,河麵上波光粼粼,一派安詳的氣息。
“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他關切地詢問。
“沒有……”小女孩搖搖頭,滿臉委屈。
“對不起,哥哥的事情耽誤了。”他摸了摸女孩的頭,有些歉疚,“你一定很害怕吧。”
“大哥哥……”小女孩撲進他的懷抱裏,臉頰上好像滲出了一點冰涼。
“已經沒事了。”他不停地安慰著小女孩,“有哥哥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嗯!”小女孩破涕為笑。
那笑容一下子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什麼地方。
有多久沒見過了?
他連自己度過了多少個春秋都記不清。
本以為無論歲月變遷,進入視野的永遠都隻有一成不變的冰塊臉。
但這一刻,不僅僅是溫暖。
兮月,你知道嗎?
我這一生見過的最好看的笑容,是你這張天真無邪的臉。
新安當的大廳人來人往,生意十分興隆。
當他這樣一位幾乎不染纖塵的白衣公子牽著一個小女孩踏入大門時,卻並沒有引起多少注意。
“公子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當鋪裏的夥計立刻迎了上來。
“在下想見你們老板一麵。”他拱手。
“這……”夥計一聽,整個人都愣住了,“這位公子,我們老板一般不接見客人,隻是不知您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代為傳話。”
“這樣啊……”他眉頭微皺,一時間也犯了難。自己這事,該怎麼開口才行呢?
“公子?”
“嗯……那就麻煩夥計替在下傳個話,就說在下想見飛蓬一麵。”
夥計進去傳話了,片刻之後才回來。“二位,我們老板有請。”
“竟然行得通?”他鬆了一口氣,“想來這位景老板亦知曉飛蓬一事,看來會有希望。”
兩人被請入一間客房。
“大哥哥,我們為什麼要去找那個老板?”小女孩在一旁好奇地問。
“哥哥有點事情,要拜托那位老板幫忙。”他將小女孩抱到椅子上坐好。
“大哥哥,你昨天也是來找那個老板嗎?”小女孩打破砂鍋地問。
“呃……是啊,可惜昨天沒有遇見那位老板,隻好今天再來了。”他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權當安慰。
“聽說公子想找飛蓬?”
這來人便是景老板景洛,新安當的當家,是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臉上還掛著和藹的微笑。
他讓小女孩獨自坐在客房裏吃點心,自己則與景洛走了出去。
“景老板認識飛蓬?”他試探著問。
“神將飛蓬,可不是景某能高攀的人物。”景洛笑了笑,“景某不認識他,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既然如此,景老板為何接見在下?”他不解。
“公子又為何找上景某?”景洛笑著反問。
“在下聽聞飛蓬與景老板甚有淵源,不過是一試運氣。”他微微一笑。
“如此看來,公子也是誤打誤撞?”景洛依舊禮貌地笑著。
他被問得有些接不上話。
“飛蓬確為神界神將,當日他因故被打入輪回,曆經轉世,成為我渝州景家立業的先祖——景天。”
“先祖?”他有些愕然,“既然是先祖,距今亦有上百年。凡人壽命短暫,為何……”
為什麼……昭示會指向這裏?
“當年之事,景某也隻是聽聞。據說後來先祖將家業交由後人之後,與夫人和妹妹遊曆江湖去了,從此再無音訊。”景洛將話說完,“景某能告訴公子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多謝景老板。”眼看再無更多消息,他隻能拜謝離開。
“大哥哥,那個老板幫了你的忙了嗎?”小女孩見他眉頭並沒有舒展,忍不住問。
“嗯,景老板幫了哥哥的忙了。”他摸摸女孩的頭,免得她為自己擔心。
可是……
話是這麼說,接下來又該如何打算?
本來下定決心到凡間來,找不到他是不會回去的。
但如今,線索斷了,還帶著這個丟不開的小女孩,似乎難上加難了。
傷腦筋啊。
回到客棧,他一宿未眠,腦海中全是弄不清的謎團。
真奇怪……其實跟這新安當沒多大關係吧……為什麼會昭示這裏呢?算了算了,現在管那個也沒意義,還是想想接下來要怎麼辦吧。景天……不對啊,他不是凡人麼?現在應該已經投胎轉世了吧?天啊我怎麼知道他轉世到哪一道去了……他又不是神,我沒辦法追蹤他的氣息……難不成我還得去一趟鬼界?
“嗯……”床上的小女孩忽然哼了一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兮月不舒服?”他摸了摸她的額頭,“有點發熱……不怕,哥哥這就去請大夫。”
其實他完全可以稍加施法便治好小女孩的病,但未免引起懷疑,也怕上界察覺到他的氣息,來到人界之後他連路都是靠雙腳走。
“公子不必擔心,小姑娘隻是受了些許風寒,服一兩劑藥便可痊愈。”大夫為小女孩看過診後安慰道。
“要不要緊?”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
“不要緊的,小孩子時不時都會有些小病小痛,不礙事。”大夫寫好了藥方給他。
他不懂人間的醫術,看著那些藥材也是一頭霧水,自己又抽不開身,隻好托店裏的夥計去抓藥,順帶煎好了再端上來。
“來,兮月,該吃藥了。”他親自將藥碗端到小女孩麵前,舀起一勺。
“好苦……”小孩子都怕吃藥。小女孩隻嚐了一小口便縮進被子裏,再不肯探出頭來。
“苦?”他未曾嚐過這人間的“湯藥”是個什麼味道,索性自己也舀起一勺試了試,頓時將他那張俊美的臉皺成草紙。
“天啊……人間的藥居然這麼苦,難怪她不願意喝,這要拿去喂貔貅怕都得吐出來。”他暗自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