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劭不大看得上那些皮子,都是些有雜色的。
真正好的皮子,早就入了宮了。
劉鎏卻看著攤子上一副皮手套發怔,手套做工雖然趕不上現代的工藝,針腳卻也過得去,西域不產繡花針和縫衣針,所用的針線都是趙國出口過去的殘次品,所以這皮手套的針腳略顯粗糙,上麵的縫合線看著也不怎麼精細。
可這手套的樣式,已經足夠吸引人了。
當時壓根不會有人做出這樣精細的五指手套來,大都是囫圇的兩塊布縫起來,能把手揣進去就成了。
“這是……手套嗎?”
西域商人一聽劉鎏這話,頓時大喜:“夫人知道這是手套?夫人是識貨的。”
劉鎏想的卻是別的,之前西域那邊也有胸衣傳進來,真的讓她越來越懷疑,西域那邊有同樣穿越而來的老鄉了。
“這是什麼人教你們這樣縫製手套的?”劉鎏拿過那副手套試了試,還挺合適的,於是拿了一錠銀子晃了晃,“告訴我,就不用找錢了!”
西域商人有些驚喜,伸出雙手接了銀子,笑眯眯地答:“這沒什麼不能說的,這是我們烏孫國的二王子弗蘭,教大家這樣製作的!說是能比一般草草地縫製了皮甲子,要多賺一些,又能將裁開了,不能用來做衣服的邊角料利用起來。我們的二王子,是我們的福星呢!”
劉鎏皺眉。
許劭也來了興致,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與劉鎏說道:“年底是陛下的誕辰,西域那邊烏孫國獨大一方,也早早傳了消息過來,說是會派他們的二王子作為使臣過來。你對這個二王子弗蘭,為什麼這麼感興趣?”
劉鎏想了想,隻說:“隻是覺得這人奇思妙想較多,要是在烏孫國掌了權,恐怕對趙國不利!”
許劭也忍不住皺了眉,他覺得自家老婆說的都對!
“現在烏孫國沒有露出苗頭,兩國互市也很繁茂……不過,以咱們陛下一貫的性子,怕是早就叫龍衛盯著了。”
劉鎏知道,許融身邊的龍衛,已經從先帝時期的暗衛,發展成了許融手裏的一把刀。
大概就是錦衣衛那樣的。
她點點頭:“陛下有防備就好!對了,好多日子沒有聽到宮裏的消息了,我上次遞帖子進去還被拒了。我想給太後娘娘遞個帖子,就算見不到賀域晴,好歹進去看看!那怎麼說都是你師兄的親妹妹,咱們理應照看!”
許劭自然不攔著她入宮去見蕭氏,許益早將劉鎏的身世告知了他,隻是這丫頭還沒有主動開口說出來,叫他有些不爽了:不信任他嗎?
“你去好了,我送你到宮門口之後,就去找幾個舊友拜訪拜訪。最近聽說顏欽先生要回來了,我去青山書院知會一聲。”
他一句話完,劉鎏頓時覺得皮子一緊。
你道這豔琴是誰?
現年六十來歲的顏欽,是劉彥的老師,後來做了劉雍和劉鎏的老師。顏欽可算是趙國曆史上驚才絕豔的人物了,二十歲的時候,就中了進士。
要知道這古代的科舉考試,尤其是文舉,從十幾歲下場考秀才,中了秀才之後,一路考上來,也要許多年。
聰明一些的,大多三十歲左右能上了殿試,得個不錯的功名,從此踏上仕途;稍微不聰明的,五十歲之前也能考出來;而再有一些腦瓜子不怎麼靈敏隻知道死讀書的書呆子,七八十歲也隻是個窮酸秀才,這樣的人趙國也不少!
可是顏欽十四歲下場考秀才,一路考到殿試,被親點了進士的時候,也才二十歲,可知有多聰明了!
可聰明的人,大抵興趣愛好都會比較廣泛。
顏欽二十歲上中了進士,讀書這件事,也就失了興趣,做了官之後,覺得官場有意思,於是一頭紮進去,在昭徳帝手下混了十年,一路做到宗正寺卿,位列九卿之一,可是頂大的官了,那時候大家上頭都有個袁承載壓著,想做官再近一步,也難了。
於是這家夥,對做官又沒了興趣。
轉頭拎了把劍,辭官去闖蕩江湖了。
一個書生,江湖是那麼好闖蕩的嗎?別人在打架,你在一邊之乎者也,不是找打嗎?
顏欽在江湖上奔走了幾年,時不時被人揍,也就覺著江湖沒什麼意思了。
昭徳帝叫龍衛盯著他的去向,朝中各人也盯著他的去向,隻以為這廝玩鬧夠了,總該回來了吧?
結果顏欽扔了包間,哐當一頭紮進了灈陽城外香火非常旺盛的白馬寺裏,哢哢就剃了光頭,好嘛!這廝居然對佛法生了興趣,出家去了!
昭徳帝那時候被袁承載挾製得沒了治國的銳氣,聽說顏欽出家,更是覺得天下英才都舍棄了他這個帝王,於是也自我放棄治療,轉頭紮進煉丹房裏,追求長身不老去了。
那顏欽出家後,在白馬寺裏一路做到了住持,後來忽然有一天發現,出家人也要整日裏追名逐利,每個月香火旺不旺?信徒多不多?信徒的布施香油錢多不多?
於是這貨脫了袈裟,轉頭又回了灈陽城,倒是有將近七八年的時間沒再四處鬧,還在灈陽城外買了處小山頭,開辦了青山書院,請那些有名的狀元、榜眼之類出身的官員閑暇時去授課,書院裏倒也漸漸招收了近百名弟子。
也就是這七八年裏,顏欽做了劉彥的老師。
外人隻當劉彥是紈絝,顏欽卻每日晚間悄悄去英國公府,拎著已經結婚生娃的劉彥習字讀書,隻說是受了老英國公和國公夫人之托。
可憐劉彥裝紈絝裝得本就辛苦,還不請自來這麼個奇葩的老師。
顏欽這人,驚才絕豔倒是真驚才絕豔,可唯獨一樣:大概是恃才傲物了,說話不喜歡溫和地繞彎,打個比方,他要是覺得你長得醜,一定不會說你“氣質真好”,倒是每回都直白地“你好醜”。
劉彥又是個每日裏真話說得少,假話說得多的“紈絝”,習性養成,難免改不掉,回回都被顏欽拎著好一番懟。偏生顏欽懟人的時候,還喜歡引經據典,不帶一個髒陋粗鄙字眼,就能罵得你狗血噴頭。
劉彥那幾年,當真是被顏欽折磨得時不時地,看見牆想撞,看見河想跳。
到後來,劉彥每次單獨在書房裏跟著顏欽習字讀書的時候,看著顏欽那幹瘦的小身板,細巴巴的脖子,就忍不住想伸手擰斷了,打個結,再抻直了才解氣!
為了保住顏欽這個書生的小命,武力值不低的劉彥,做了個坑兒坑女的決定:把當時才七歲的劉雍和劉鎏,也送進了書房,不容拒絕地給顏欽磕頭,拜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