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
“二哥,非要今日起程?”我黯然道,埋首替他更衣。
“若今日不走,恐趕不上母親的壽辰。”
打理完衣物,拾起幾上我親手繡的護身香囊為他係上。猶豫片刻,終於又問:“這次改走陸路會不會比較危險。”
“小憐,”
他低低地喚著我,伴以長久的歎息,“我知你不舍,走陸路行程快些,三個月便可回來。”
蓄了一夜的淚瞬時如斷了線的珍珠滴落,我匆匆背過身,拭去奔騰而出的淚水。
二哥將我拉了回來,端起我的下顎,迫切地審視,待我稍稍平複後,方緩緩開口:“這些年委屈你了。”
我掩麵而泣。
他低頭解下香囊交於我。
我怔了怔,伸手接過。
“放在你那兒吧。”
手一顫,香囊落地。我連忙俯身將它撿起來,攥緊:“你……你不再需要它了嗎?”
細密繁複的繡案磨疼了我的掌心。
“小憐,”他輕聲說,“我希望它能替我護你平安。”
我們相視而笑,那一刻眼角浮現點點瑩光。
二哥俊秀的麵容漸漸模糊。
恍惚間,一切悄然改變,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唐家大宅。
初遇時,我不過是八歲的幼女。
父親早逝,膝下僅我一女。母親帶著我改嫁至唐家為妾。
大堂上嚴厲的婦人端坐首位,望向母親和我眼神如刀似劍。
我害怕地瑟縮了一下。
“叫什麼名字?”高傲冷酷的聲音缺乏一絲溫度。
“小……小憐,我叫小憐。”我謙卑地低下頭。
“母親!”
一位風華少年進門對華貴婦人行禮。
“好。”
他退立婦人身側,轉身看我,淡淡地笑道:“是妹妹來了嗎?”
那雙清澈的瞳眸,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我望著他的眼睛,一股暖流潺潺融入體內,消退了初時的不適感。
“我是你二哥,上頭還有位長兄,是你大哥。”
朝我探出手:“來,小憐,”他微笑道,“我帶你逛逛宅子。”
“小憐。”
二哥喚我回神,輕輕握了握我的手,頭一偏,含笑道:“日後待母親氣消,我攜你一同回家。”
氣消,會有那麼一天嗎?
“說,這是什麼?”大夫人掏出漢白玉佩,狠狠地擲於我麵前。
我哭跪在地上,一片片收起碎片,手指被割破了也不覺痛。那是我與二哥的定情信物,我贈他香囊,他還我玉配。我將其藏於枕下,夜夜翻看,才得以入眠。
“大……大夫人,我與二哥是真心相許……”
“住口!小憐,你在胡說些什麼!”母親往日平和的麵具盡裂,驚慌失措地拽緊我的胳膊,聲調顫抖:“你一定瘋了。”
大夫人衝過來狠狠揪住了我的頭發:“你這小賤人,你娘勾引我相公還不夠,你還要來作踐我兒子。若不是我貼身丫鬟昨夜親見你們在花園私會,還不知要鬧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今日我必要弄死你這個不知羞恥的賤丫頭。”
火熱的刺痛沿著頭皮一直穿到腦海裏,我踉踉蹌蹌地後退:“大夫人……大夫人……”
我與二哥發於情止於禮,何來見不得人?何來不知羞恥?
母親撲在大夫人腿邊,驚慌地哭求:“夫人!夫人!小憐不過一時糊塗,求您饒了她吧。”
大夫人一腳踢向母親的心口:“你也不過是個賤人!滾!”
母親倒地,我一把抱住母親,替她擋去更多的傷害。“娘!”
“母親!”二哥這時衝進門,攔住暴怒的大夫人,“一切皆是我的錯,與小憐和二姨娘無關。母親,是我喜歡小憐,是我喜歡她。“
“逆子!”大夫人戰栗地甩了二哥一掌,怨毒的眼神則刺向我,蟄痛了我的眼。
之後,我被囚於柴房等候大夫人的發落。當晚,丫鬟傳我說我母親飲鳩自盡。
“娘——”我伏在母親的床邊痛哭。
“小憐,為娘對不住你。”
我發瘋般地嘶吼:“找郎中!快找郎中救救我娘!”
母親費力抬起了手,在半空來回比劃。
須臾,終於找到了定點,緊緊握牢了我的手,“不必了。”她咳出一口鮮血,勉強睜開瞳孔漸漸渙散的眼,“我一……死,你們……就不是……兄妹了,讓……二少爺……帶你走……走。”
這是娘臨終最後的話。話猶未落,她的手軟軟鬆開,再也無力。
“娘——”
抱著漸至冰冷的母親,我頹然地坐著,完全無法思考。這一切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