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平二十三年七月初九,靖帝老年得子,舉國皆歡,普天同慶。
恰逢七夕剛過,那些個攤點小鋪還未來得及收起,又被看新鮮的人潮圍了個水泄不通。小販們收工不成,又見鋪子裏的貨物銷售一空,一串又一串澄黃色的銅子競相鼓滿自己的口袋,不由笑得合不攏嘴,大有挽袖再幹一番的氣勢。
既然都圖個喜慶,顧客商販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官家自然亦喜聞樂見,於是乎順水推舟,這廟會又熱熱鬧鬧的辦上了。
鄯伯辛得父兄之命,接手城裏的商賈買賣,本該把這些個瑣事交給下人做,但見廟會摩肩接踵,人群排山倒海,難免不會出些大亂子,隻好親力親為,親自查勘。
入暮時分。
他牽著馬走過最後一家鋪子,想在街角前歇歇腳,又欲到對麵的茶攤喝口茶,一時半刻猶豫轉身之際,竟又看見了那襲娉婷婀娜的紫衣。
“多日不見,二公子可還過得好?”
“王姑娘萬事操心,為家分憂,可曾感疲乏?”
“公子可是累了?”王安若笑著道,“不如叫綠鶯把馬牽了去,我二人去茶攤坐下再談?”
“難得良辰美景,錦繡太平,姑娘不去探那熱鬧,與我相談有甚意思?”
“那不如勞煩公子再走一段,我二人邊逛邊說?”道罷,使了個眼色,綠衣小姑娘不情不願的將馬往馬廄裏趕。
走了一段路,鄯伯辛思付半晌開口:“乞巧那日,正逢新貨上市,碼頭繁忙,故大哥與我均未抽出時間拜訪王家,還望姑娘多包涵……”
“二公子不必如此糾結,”王安若道,“生意上的事,講究禮尚往來,而兒女情長,全憑你情我願,若長此以往,相見到不如不見。”
“安若自認不是那死纏爛打蠻不講理之人,不過幾日,二公子不必急著作答,古雲欲速則不達,這點禮數,安若還是懂的。”
“姑娘心胸寬廣,倒是鄯某思前想後,矯揉造作了。”鄯伯辛歎息。
二人遊曆各色玩物店鋪,隻見夜裏華燈初上,煙火璀璨,沽鄴城裏炊煙嫋嫋,人來人往,夾雜著胭脂與香粉的氣息浸染在窄袖羅衫上,倒將王安若身上的異香掩去不少。
寬闊的街道上,隨處可見富家公子談笑風生,春風滿麵,搖扇作樂,風流逍遙,王安若見此不由歎息:“翩翩公子少年郎,歲月不妄何時狂?”
“姑娘何意?”
“有心栽花花不開,”王安若苦笑道,“我倒想起翻經日的箴言來,一花一世一葉一菩提,佛祖有心,苦海無邊,悲憫世事,普度眾生。”
鄯伯辛見她如此,不由問:“姑娘信佛?”
王安若不接話茬,隻繼續道:“傳聞民間女子翻經十次,下一世便可為男子。王家世代子息單薄,若真能有個男兒郎,倒為爹爹分不少憂。”
“王姑娘可是怨?”
“怨?怨有何用?”王安若忽然輕笑道,“也罷,不該和公子說這些。”
人群之中,一陣清風悠遠的笛聲響起,一名布衣男子吹著玉笛信步闌珊走過大街小巷,惹得大人孩童相繼側目,笛聲綿延不絕,更像是說不盡道不清的濃情蜜語。不一會兒,他停在一名安然淺笑的女子麵前,二人十指相握,踏風而去。
鄯伯辛喟歎一聲,搖頭道:“好一對瀟灑自由的行吟歌者。”
“此話怎說?”
“那二人恐怕是樂聖門人。榮帝正德年間宮內一度伶官遍布,喜樂之人無數,然學藝最精集大成者,不過一人。揚名四海無上榮光,世人敬仰,尊其為樂聖,”鄯伯辛搖扇道,“那人姓紀,名十言,橫貫古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鄯公子博學,”王安若望著那兩個遠去的背影道,“自在天地間,坐看雲起時,倒頗令人向往羨慕。”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鄯伯辛道,“不定也有人羨慕我二人這樣家世顯赫鍾鳴鼎食之族,若果真過上這瀟灑如風露宿風餐的日子,姑娘怕是不會說好了。”
王安若拱手,勾唇一笑道:“二公子見解獨到,安若服了。”
兩人皆有些勞累,便抄了小道回到茶攤前,王安若見鄯伯辛的白馬拴在門前,不由調笑道:“公子可真像那遊街晚歸的狀元郎。”
鄯伯辛摸著馬背的手一頓,眸子閃了閃,默然不語。
綠衣的小姑娘氣喘籲籲的朝王安若跑來,大喊道:“小姐這是去了哪裏?我一轉身便不見你們,讓人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