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尚出麵給找的穩婆姓黃,娘家有個姑婆以前做過醫女,不僅會接生,還懂得醫術,別說是鎮上,就是縣裏和府城都有許多人家爭著請她。不過黃穩婆的兒子以前惹出事兒,那時候黃穩婆人在外地,全靠向家出麵轉圜才能保住一條性命,因此黃穩婆誰的臉麵不給,向尚的請求是不會拒絕的,當下就應允去李家村住幾日。
小曹氏臨產期也就在這幾日了,李廷恩才拿到手兩千兩,以後還會有更多分紅。既然打定主意想要小曹氏平平安安生個兒子,他當然不會小氣,先就給了黃穩婆十兩銀子,約定等孩子生下來再給剩下的銀子,隻是囑咐黃穩婆不能叫人曉得他出了這麼多錢。
黃穩婆還頭一次見到這樣好的侄兒,看著李廷恩一個勁的感歎,弄得在邊上的向尚差點沒起雞皮疙瘩。
向家的馬車將黃穩婆送過去,下人們找到李二柱,告訴了他黃穩婆的來了,李火旺覺得十分有麵子,差點沒將黃穩婆給供起來。看在李廷恩的份上,向尚常常派人去李家送點吃喝的給黃穩婆,也時不時帶點消息回來。
過了幾日,向尚就來告訴李廷恩,向家選好了一個適合的炭窯,準備燒製第一回竹炭。
向家的炭窯自然與李廷恩試驗用的小窯完全不同,為了防止出現差錯,向尚希望李廷恩能一道過去就近看著。秦家在竹炭的事情也參了一筆,加上李廷恩課業一貫出色,眼看快要縣試了,秦先生有意放放李廷恩,就答應讓李廷恩隨向尚一道出去。
不過向家準備充分,有以前燒製木炭的底子,還有李廷恩詳細的記錄,第一次燒製竹炭就大獲成功,隻是比例比李廷恩給出的更低,這就需要考究燒炭師父的本事,是個熟能成巧的過程,並不能操之過急。
“黃穩婆說你大伯娘就是這兩日了,你大伯也回來了,橫豎都請了假,要不我叫人送你回去一趟?”
坐在向家的炭園子中,周遭看去煙霧沉沉,實則有山有水,鼻尖陣陣竹炭特有的清香,李廷恩心情極好。這段時日為了縣試,他心裏有點緊繃,有意識出來一趟遠離人群不自覺放鬆了許多,他拒絕向尚的提議,“不用,是男是女早就定了。”要是回去能改變一個嬰孩的性別,他倒是不介意跑這麼一趟。
向尚臉上的表情有點古怪,“要是個堂妹,你就懶得回去看一眼?”
“要是個堂妹,就多一出事。”李廷恩很老實的回答。
他並沒有重男輕女的態度,但在這個時空,一切都得隨大流。要是小曹氏肚子裏是個兒子還好,再要是個女兒,就算他空間裏是仙丹恐怕也無能為力了。小曹氏畢竟年過三十,就算在現代社會,都已經錯過最佳生育期,還曾經難產過,他花了一兩年心思換出空間裏的藥給小曹氏調養,這一胎再生個女兒,小曹氏的生理和心理會受到雙重打擊。到時候除了納妾,他想不到還有其他能讓李大柱有個兒子的辦法。可李大柱沒有一個親生兒子,是絕對不行的。
隻是作為一個曾經接受過現代教育的男人,他不會對男人納妾反感,也不會稱讚,何況是要自己去推一把。而且妾生子,會使李家以後的情形愈發複雜。不到萬不得已,這都是一招臭棋。
李廷恩麵色淡淡,向尚卻頗有幾分感慨,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笑道:“廷恩,師兄告訴你,這納妾就罷了,納妾生長子,不到沒法子,還是別做。你瞧瞧我家如今的情形……”說著狠狠灌了自己一杯酒。
“向叔父……”李廷恩頓了頓話,還是問了出來,“這回竹炭的事情向叔父可有過說法?”
“說法?”向尚嗤了一聲,“他恨不得家裏的產業都給我那個大哥,那才是他的心肝兒。可惜了,族裏有規矩,非嫡長不能承家業,哈,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的長子將來分兩個小鋪子出去做分支。”
李廷恩看他眼睛都喝紅了,將酒杯從他手裏取出來,淡淡道:“這回燒製竹炭並非向家祖業,向叔父可有要你將我帶去見他?”
向尚聞言一滯。
“向叔父若果真如此偏疼庶長子,就不會用向家公中的錢出來做竹炭買賣。這麼多年,向叔父手中的私己銀子總不會連一個竹炭生意都撐不起來罷?”李廷恩唇角微彎,眼含深意的看著向尚,“師兄,向叔父最後還是選了你。”
向尚徹底愣住了,半晌過後,他咬牙迸出一句,“那他為何早早就將兩座自己名下的酒樓給了向裕?”他攥了攥拳頭,十分憤怒,“那可是兩座縣城最好的酒樓。”
向家的家事李廷恩本意是不想管的。這跟李廷恩前生的孤兒身份有關,天性裏很有點各人自掃門前雪的味道。除了他認同的小家,認同的親人,旁人的事情他都不願意插手,除非幹擾到他的生活。隻是認識向尚幾年,雖說彼此之間各有各的目的,但總歸還是有一兩分真心在。
“師兄,你是嫡長子,將來自可繼承家業,還有母族可依靠。你大哥的生母魏姨娘出身窮困,娘家祖上數代都是佃戶,還是靠著向家才置辦起一份簡薄家業。既如此,向叔父自要為你大哥多考慮一些。”李廷恩曉得向尚鑽入了牛角尖,不得不掰開來講給向尚聽,“其實,向叔父一直並未過火,他也隻給了兩座酒樓而已。”
其餘的,別說是向家重要的瓷器產業,就是家中的土地田莊都沒給向裕過手。甚至將嫡子送到親舅舅那裏念書,庶子隻是請了個秀才教了幾年便帶回去叫手下管事的教著料理向家不太出彩的酒樓生意了。
明麵上,這樣早早就提前將私人名下的產業給了庶長子一小部分,好似是十分偏袒庶長子,實則呢,這內中的關竅多少人看明白了,多少人沒看明白?至少出身貧農的魏姨娘和從小缺乏名師教導的向裕是沒有看明白的,否則不會在向家如此得意。
李廷恩心底多少有幾分感慨。當年向尚生母秦氏多年不育,魏姨娘被抬到向家後生下向裕,包括秦氏想必都是歡喜的,更別提向大老爺,隻是後來有了向尚,向裕的命運從此如江河飛流直下。
向尚悶了半天,依舊有些耿耿於懷,“我爹不信我。”就算長大了,自己也不是就不記得小時候跟大哥一起玩鬧的事情,難道親爹居然就這樣不信自己,以為自己往後見到親哥哥過的不好會袖手旁觀?向尚覺得很委屈。
“不是不信你,是不信你娘。”李廷恩說得直接且漫不經心,氣的向尚瞪著李廷恩腮幫子都鼓了起來。不過他沒法反駁,想到家裏近些年一日多過一日的新鮮美人,魏姨娘月複一月的脾性更燥,他覺得心口有點堵。
人一遇到這種事,就更有點想要借酒澆愁的味道。以往向尚是不叫李廷恩喝酒的,就算李廷恩看起來性子如何沉穩,終究不過虛歲十二。隻是今日遠離喧囂,心中有事,向尚就一杯一杯的給李廷恩倒酒。
好在這裏的酒度數淺得很,李廷恩上一世酒量極大,剛到這裏的時候他空虛迷茫,一找到機會就在空間裏喝那些陳年老酒,試圖從中尋找一種真實感。到後來雖說依舊覺得有幾分莊周夢蝶,這具小身子的酒量卻練出來了。
此時向尚要人陪酒,李廷恩幹脆豁出去放縱一次陪他。兩人喝了兩壺多,向尚開始說胡話。
“廷恩,你說我爹,一個女人都整不明白,他還弄那麼多回來,一人睡一晚上,他這把年紀了,一個月能睡幾個,我娘給他弄一個回來他就睡一個。我告訴你,我好幾回撞到管家給他買鹿鞭。哈,這些女人,全是些沒有名分的,下人們個個捧著喊姨娘,其實在官府裏連份文書都沒有。上回我娘說要從中挑一個出來去辦納妾的文書,那些女人,恨不得趴在地上舔我娘的鞋底子。我娘平日看著那些女人眼珠子都氣紅了,跟我念叨說她一輩子命苦。那幾天她心裏就特自在,天天把人叫到麵前來折騰,折騰完了又在屋裏罵我爹。”
若在平時,向尚是絕不敢口出這種不孝之言的。但酒精可以摧毀人的理智,將人壓在心底的想法釋放出來。
“廷恩,我瞧不起我爹,料理個家事都不清淨。不過我也得納妾,不納妾人家瞧不起你。”向尚一邊將空酒壺的壺嘴朝口裏塞,一邊喋喋不休,“上回我碰著朱老爺,他就問我有暖床丫頭沒有,還說要送我幾個,說是都教完規矩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繼續道:“當老子不曉得,都是他家那小崽子玩爛了的,還到處送禮。你曉得不,就那花姨娘生的種,賤人生的賤種,他娘是戲子,他就喜歡包戲子,家裏好看丫鬟不要,愛玩男人,天天在咱們麵前裝的人五人六,哈,咱一大幫子人,沒一個瞧得上他。他是被他爹捧他們母子的臭腳捧迷糊了,陳三那幾個小子天天背後罵他傻大個,拿著朱家的銀子出來請吃請喝。就是老天沒長眼,這麼個憨貨,念起書比老子還厲害。要這樣說,我爹對我這個嫡子還不錯,瞧朱瑞成過的日子。”說完自己在那兒東倒西歪的哈哈笑。
李廷恩對他從家裏事說到別人要給他送暖床丫鬟頗感無奈,而且後麵還被他聯係起來,李廷恩都覺得有點神奇了。看向尚坐都坐不穩,李廷恩隻得將他扶到屋裏去。
炭園子裏麵的房子都是給燒炭的下人住的,自然舒服不到哪兒去。好在向尚是向家未來的家主,下頭的人都會獻殷勤,看他喝醉了,爭著來換被子鋪床的,又弄了幾個竹炭盆,根本都不用李廷恩動手。
忙了一天又喝了點酒,李廷恩也有點困倦,看向尚有人伺候,他就叫炭園子的管事給他也備了個房間,準備歇息一晚,明日再回鎮上。
誰知睡到半夜的時候,向家的下人就來敲門。李廷恩清醒的很快,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就開門。
看到他,向家的下人鬆了一口氣,急忙道:“李公子,你家裏頭托人捎信來,說你大伯娘難產,叫你趕緊回家一趟?”
李廷恩眉心攏起,冷冷道:“怎麼回事。”一邊說,人已經轉身回去穿衣服了。
那下人倒也伶俐,沒耽擱的講起事情緣由來。
“是你們村子裏人騎馬來報的信,先到了學堂,又找到向家來,正好您隨少爺來了炭園子,老爺曉得是這種大事,就派小的立馬來找您?”
“黃穩婆不在我家?”李廷恩覺著有點奇怪。遇到這種難產的事情,已經有個黃穩婆,連夜派人來找自己又有什麼用。而且為何報信的不是家裏人,要叫村裏人來?
那下人一臉著急,“在呢,就是黃穩婆說的,要叫人趕緊找大夫去,旁的大夫怕不行,得要鄭大夫才管用。可您是曉得的,那鄭大夫可不是誰都請得動的,還有個晚上不出診的規矩。老爺說您跟鄭大夫是老交情,鄭大夫還教過您醫理,怕還得您親自去才成。”
李廷恩這才明白過來。正好這時候他穿戴已畢,隨口吩咐了炭園子的管事叫他明日轉告向尚後,就與來人一道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