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也許是在這件事上,石定生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關門弟子最缺乏的東西,他想了想,決定給李廷恩兩個人。

“這是從平,從中的小兒子。”石定生手指點了點從平,笑嗬嗬道,“你別看這小子憨頭憨腦的,當年為師在京裏,門片子全是他給接的,年頭年尾,為師見誰不見誰,都是他做主。”

從平摸著腦門傻笑,方方正正的臉上厚嘴唇豁的大開。

石定生掃了他一眼,又指著站在從平身邊一個身材瘦小,有些駝背,尖嘴小眼看上去十分懦弱的中年男子,“他叫趙安,十三歲就去去了西北軍中,幹了十五年的夜不收。”他說著,目光掠過趙安右手斷掉的尾指,神色有些複雜,“以後就讓他們兩跟著你。”

從中是石家的總管家,宰相門前三品官,這些年不知見過多少達官貴人。從平作為從中的兒子,能在石府門口做主那些上門送拜帖的人誰能進去拜見,必然也是對官場情況十分了解的人。至於趙安,能在軍營中做了十五年的前鋒探哨卻活著回來,手段豈能簡單。

李廷恩很明白石定生為何要送自己這麼兩個人,可這樣兩個手下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找出來的,就算是一品大學士,又能從家仆中挖出幾個這樣的人才?

他張了張嘴,想要拒絕,被石定生擺擺手堵了回去。

“你帶他們回去。為師老了,這些年想過些清閑日子,上門來往的人不多。再說為師一把老骨頭,能有多少人惦記著,就算有人起了黑心,永溪石氏百年名望,老夫叫他們來的去不得!”石定生目中爆出一抹精光,冷笑道:“區區一個商家子弟,竟敢算計我石定生的弟子。這筆帳,老夫必要討回來!”

石定生說罷,見李廷恩臉上發沉,淡淡道:“廷恩,這事兒你就別管了。你年歲太小,中個解元,外頭已有人不舒坦。你的路還長著呢,別為這種事壞了名聲,說到底,他也是你的堂姐夫。唉,為師真是後悔,若早些收了你做弟子,還能與你那幾個姐姐挑幾個合適的人,如今,親事不做也做了。自古以來,這家事,最是叫人投鼠忌器。那屈從雲若非在這上頭捏著你,以你的才智,不會著了他算計。”

這種叫人不得不低頭的滋味的確難受。石定生做老師的心裏不舒坦,李廷恩更不會痛快到哪兒去。原本他打算自己來做這事兒,但石定生一片愛護之心,說的話也都是道理,李廷恩隻得默認了。一日他沒有走上頂端,一日他就會被束縛。石定生可以無所顧忌出手教訓屈從雲,隻因石定生已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他不行,隻因他還是一個區區解元。

李廷恩應了聲是。

石定生嗯了一聲,點著趙安道:“往後你就叫他趙叔罷。你趙叔跟了我十幾年,我也是想給他找個下半輩子有靠的地方。他為大燕撒過熱血,你要將他當做正經的長輩。”

李廷恩有些詫異。照理來說,從平是家生子,理應更親近的,為何要單單將一個趙安挑出來,還特意要求以長輩之禮待之。隻是他相信石定生不會害他,這種小事石定生不說他也不問,見趙安一直一臉迷糊縮手縮腳的站在那裏,當即應下了。

“有他們跟著你,為師也放心了。”石定生捋了捋雪白整齊的長須,默了片刻又問,“蔡媽媽用著可還順手?”

李廷恩立時道:“師母給的蔡媽媽,讓我娘清淨了不少。”

石定生嗬嗬笑了笑,“你呀。為師有時候想想,真弄不明白你家如何出了你一個異類。說起來,你們那位做到二品致仕的老祖宗在官府的檔書我也翻閱過,論見解,他可比不上你。你家中尚未分家,家業有了卻沒有立起規矩來。你師母給的蔡媽媽原本是她陪房過來的二等丫鬟,叫她尊規矩辦事還使得,叫她立規矩就不成了。這樣罷,琅嬛身邊有個崔嬤嬤,以前是宮裏做尚宮,司教養之職。眼下她也用不著了。我明日叫她把人送來,你這趟回家就把人帶回去,讓她先暫且幫你料理內院的事情,待過兩年你成了家,自有人接手中饋。總不能讓你天天跟一群婦人攙和,這樣下去成何體統。”

想到家裏一個王管家管管外頭的事情還行,內院出了事,就算王管家再有能耐,也是毫無辦法。叫一個宮中出來的嬤嬤去料理內院,是十分能鎮得住跟腳的,這一次李廷恩就沒有推辭,“多謝老師。”

石定生哈哈大笑,“你往後多給你師姐送些好東西就是,像那玻璃寶瓶,你師母和師姐都稀罕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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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李廷恩就帶著石定生給的人趕路回了三泉縣,中途分開讓長福帶著石定生的親筆手書去將屈家人接出來。吳縣令看到石定生的手書,片刻不敢耽擱,當即就將屈家的人都放了出來,隻是少了一個屈從安。

長福帶著屈家人趕回家的時候,屈大太太幾個女眷還在小曹氏的院子裏,一聽李廷恩將人都給弄出牢獄,急忙出來。看到相公兒子的狼狽相,幾個女人上去哭成一團。屈家幾個一起被關進去的下人則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太太奶奶的直叫。尤其是見了李翠翠,下人們分外恭敬。

屈大太太哭過丈夫,在人群中梭巡了好幾回都沒發現屈從安,她立時覺著不對勁,抓著屈大老爺的手追問道:“從安呢,從安是不是先回家去了?”

見著屈大太太急躁憤恨的模樣,屈大老爺眼神躲閃中著夾雜著一絲厭惡,“家還貼著封條,回哪個家?幾個藥鋪的掌櫃把從安給認出來了,說他就是出麵賣藥的人,吳縣令說了,得等案子結了再說。”

“案子結了?”屈大太太喃喃重複了一遍,忽抓住屈大老爺胳膊滿懷期望的道:“那案子多久能結,是不是結了從安就能回來?”

麵對屈大太太的逼問,屈大老爺尷尬的移開了視線。屈大太太心直往下沉,她又去看女婿他們,誰知除了屈二奶奶,連親閨女屈蓮月都扶著夫婿站到一邊側過身子不說話。屈大太太隻覺心頭有人猛不丁的給了一下,扯著屈大老爺不停晃蕩,嘶聲道:“你說呀,是不是案子結了從安就能回來?”

“嚷啥嚷!”屈大老爺被屈大太太問煩了,一把甩開她的手,罵道:“你還有臉在這兒叫喚。都是你養的好兒子,動那歪心眼,屈家祖上傳下來的名聲和家業,這回都敗在他手裏了。一大家子人還沒個住的地方呢,你就惦記著這個畜生。他把壞了的藥賣出去吃死了人,少說也得判個充軍邊塞,你就當沒生這個兒子罷。”

“你說什麼?”屈大太太沒空理會屈大老爺的責罵,她耳朵裏嗡嗡的響,像是有許多小蟲子在飛,她怔怔的望著屈大老爺,呆呆道:“你說從安要充軍?”

屈大老爺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不再理會屈大太太,氣咻咻走到邊上去給李家人獻殷勤,看到李火旺與李大柱都黑著一張臉,他也不以為意,一個勁兒的賠笑臉。

李火旺與李大柱從心裏不願搭理屈大老爺。尤其是李火旺,他覺著嫁出去個孫女,沒說給娘家掙點榮耀,到頭來處處拉後腿,三天兩頭回娘家叫喚。不僅如此,婆家出了事兒,就該自己離娘家遠些,還要帶著婆家人回來給兄弟找事兒。好在孫子還撐得住,拜了個做大官的當師父,要屈家惹的人是連大孫子的師父都得罪不起的,那不把李家上下都給坑了!

本身李火旺就比屈大老爺輩分高,他出來招呼屈家人幾句是給麵子,省的外頭人說屈家落了難自家就不認親家了。不過眼看屈大太太就站廳堂裏使勁嚎,李火旺打心眼兒裏覺得晦氣,他這一段時日對著的都是範氏一臉病容,更不想再繼續呆這兒看屈家人的愁眉苦臉,敷衍了屈大老爺幾句,就提著煙杆子回去了。留下李大柱幾兄弟在那兒陪著屈大老爺說話。

屈大老爺坐在靠背椅上訴苦,“就那麼一小間黑屋子,分成幾個柵口關著,地上都是血和泥,耗子到處爬,滿屋都是跳蚤,還不透氣,跟在蒸籠裏一樣,就讓我們在地上睡。牢頭一天讓人送一碗水和兩個黑麵饅頭,真不是人過的日子。中間兒還有人過來把老大給單獨帶走了,我們爺幾個就在那兒提心吊膽的,生怕老大有個閃失。那可怎麼跟老大媳婦交待。”他說著擦擦眼角的淚,見沒人搭話,兀自唉聲歎氣個不停,“這家裏的鋪子也給封了,不知道啥時候才能讓我們重新做生意。家裏老老少少的,還有一幹下人,總不能就這麼吃手裏那點老本,老二那裏還得疏通疏通呢。”

他在那裏說他的,李大柱三兄弟就哼哼哈哈幾聲。李二柱與李光宗還時不時插幾句嘴,李大柱從頭到尾就一張黑臉,根本不搭理屈大老爺。

見此情景,屈大老爺睃了眼坐在下首正低聲安慰李翠翠的屈從雲,看兒子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也停住嘴不說話了。

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卻在那裏傻了眼。婆媳兩失神的對望了一會兒,一起撲到屈從雲跟前,將李翠翠給擠開,一個喊老大,一個喊大伯,要屈從雲想想法子一定把屈從安給救出來。

“老大啊,我曉得你怨我偏心眼。可這五根手指頭它還不一樣齊呢。你跟從安是親兄弟,你不能自個兒出來了就把兄弟丟在腦後頭啊。”屈大太太拉著屈從雲的手,哭的搖搖欲墜。

屈二奶奶就更委屈了,“大伯,家裏頭的生意一貫都是您做主,我相公都是聽您的,您不能就這麼把他一個人撂下,他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大郎才過周歲,您叫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

屈從雲著急的站起身,臉色蒼白的想要辯解兩句,誰知還沒等他說完,身子晃了晃,人就軟了。

李翠翠一見急壞了,忙揚聲喊人端參湯來,看屈從雲喝了兩口回複了些血色,扭腰就衝屈大太太和屈二奶奶嚷嚷起來,“婆婆,我相公就不是您兒子?您也沒這麼偏心眼的道理。您來李家的時候跟我說的啥?您說烏頭是相公讓種的,生蟲的藥材是相公讓賣的,哦,您欺負我這個沒管家的人,一推二五六把啥髒水都往我相公頭上潑。我就是個傻的,真聽了您的話就去找兄弟出頭,到頭來咋的,合著全是小叔做得好事。眼下相公才從牢裏放出來,吃了這麼大苦頭,您這親娘問都沒問一句,就惦記著小叔。小叔黑了心肝把壞了的藥材賣給別人,吃死人連累全家,一家老小受了罪,生意也沒了,還不曉得下頓上哪兒吃呢。您還吵著要讓相公把小叔弄出來,您是恨不得這會兒在牢裏的是相公,把小叔放出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