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慶八年的花朝,三泉縣上下過的分外簡單。為趕走流匪,全縣富戶將家中存糧盡數捐出,最後流匪固然走了,富戶們卻已損失慘重,,更別提無數家破人亡的百姓。
這一場攻城戰,打得三泉縣元氣大傷,蘇縣令原本以為將戰果上報朝廷,朝廷會有合適的撫恤,誰知等了半個月,隻等到吏部一紙誇讚他政績突出的文書。蘇縣令對著這薄薄的文書靜坐半晌,苦笑著起身去找了李廷恩。
李廷恩正在給郎威擺送行酒。
朝廷對三泉縣自解圍城之危沒有任何說辭,對郎威擅自帶兵到三泉縣一事倒是派人問過罪,不過最後功大於過,郎威被朝廷賞賜了一個雲騎尉的勳位。
郎威喝完送行酒,向李廷恩透露了一個消息,“我已接到調令,下月便要啟程前往寧州。”
“寧州?”李廷恩聞言挑了挑眉,笑道:“恭喜郎將軍。寧州乃是關內道要道所在,朝廷讓郎將軍調往寧州這京畿附近的重鎮,郎將軍升官可期。”
郎威哈哈一笑,端起麵前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俯視著李廷恩,他靜靜的打量了李廷恩片刻,抱了抱拳,“李公子,來日再見。”說罷轉身即走,他的步子邁的很快,身上製式鎧甲和腰間的長劍摩擦著發出沉悶的響聲。
“少爺,蘇縣令來了。”眼見李廷恩要起身,從平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道:“少爺,小姑太太回來了。”
李廷恩正在撣衣袖的手頓了一下,“讓崔嬤嬤過去。”
從平撮了撮牙花子,上前一步苦著臉道:“少爺,出大事了。”
李廷恩見蘇縣令有事,對李芍藥並不上心。不過此時他也有些疑惑,從平與趙安還有崔嬤嬤都是老師給他的人。家中其餘的下人都稱呼自己大少爺,他們三人隻管叫自己少爺。對李家其餘的人,就是林氏與李二柱,都並非當做真正的主子一般恭敬。區區一個李芍藥,從平平時說起來都是會有分寸的嬉笑兩句,倒沒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
“出什麼事了?”
從平左右看了看,咬了咬牙,湊上去在李廷恩耳邊小聲講起了事情的始末,“流匪到了範家。範家人將小姑太太陪嫁的兩個丫鬟給送了出去保命,結果範家的女眷還是都被流匪給抓住了,好在最後保住了性命,隻是清白……如今流匪已退,範家將幾個兒媳婦都給休了,小姑太太自然也……老太太得知消息,叫了人去將範家的人給打了一頓,範家村的人找上了門,說當初要不是小姑太太大吵大鬧,他們村子裏不會有那麼多女人被流匪發現,要老太太賠銀子給村裏的男丁重新娶媳婦。您幾位叔公如今都在前頭。”
李廷恩臉上瞬時陰雲密布。
他的確是厭惡李芍藥,可李芍藥隻要一日是自己的親姑姑,他就不能不在外人麵前給她撐住體麵。何況這件事不僅僅牽涉到李芍藥,流匪之亂,早有先例。
太祖時期,大燕初定,百姓人口銳減,女子身為弱者,在亂世中更難求存,為了盡快恢複人口,太祖曾下令鼓勵寡婦再嫁,並讓官府給因在亂世中顛沛流離失去貞潔的女人準備一份簡薄的嫁妝,以便讓一些窮漢們看在嫁妝的份上將這些無人願迎娶的女人娶回家去繁衍子嗣,更明令禁止夫家因女子被暴民,流匪,亂軍所辱而休妻。
雖說如今太平盛世,對女子的貞潔比太祖時看重得多,但李芍藥是遭遇流匪,範家又不是高門大戶,對女子的貞潔不應如此計較。要李芍藥被休,例子一開,整個族裏嫁到周圍村鎮的外嫁女們,又有多少人失去貞潔,會被淒慘的休回家中。她們在繼續在夫家呆下去日子會不會難過李廷恩不清楚,可李廷恩很明白,這些女人失去貞潔,若能繼續呆在夫家還有一條生路,若被休回來,族裏那些叔公長輩是不會留她們活命的。
李廷恩改變行路方向,一麵吩咐從平,“告訴王管家,請蘇縣令稍作片刻。”繼而有些不悅的道:“這件事,為何不早告訴我?”能讓範氏都派人去將範家人教訓了一頓,範家村的人又重新打上門。想也能知道,這其中已過去了不少時候。
“是老太爺的意思。”從平低著頭訕訕道。
李廷恩睃了他一眼,覺得這句話十分好笑,“從平,你何時對我祖父他們如此恭敬了?”
從平腰更彎了,他訥訥道:“少爺,從平是心疼您。這家裏上上下下都要您操心,沒一個能做幫手的。幾位姑爺看著好一些,偏偏隻能算半個家裏人。有些事他們也插不上嘴。”他說著自個兒歪著脖子想了想,喃喃道:“也不是,前兒三姑爺四姑爺收拾那三家人就不壞。這些人就是欠收拾,他們敢在外頭敗壞少爺的名聲,早該將他們嘴給撕了。三姑爺還是心善了些,隻叫人把他們攆出了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