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杜紫鳶臉上的好奇之色,杜玉樓輕笑道:“你出世之前,我被父親帶到詠院與宋姨相處過一段時日。”
杜玉樓這麼一說,杜紫鳶就想起來了,“大哥還記得這事?”
說起來,杜紫鳶並不認為這對杜玉樓算是美好的回憶。
看到杜紫鳶的模樣,杜玉樓摸了摸杜紫鳶的發髻,溫聲道:
“紫鳶,這世上的事情,你看到的未必是真,聽到的亦未必是真。”他收回手負在身後,寂落的看著黑黝黝的密道,“人們都以為我恨宋姨……”
然而,自己這一生,唯一最快樂最滿足的時光就隻有在詠院與宋姨和父親朝夕相處的那一段時光。即便時時背負著對母親的愧疚,那種溫暖的感覺依舊在午夜夢回之時縈繞入懷。
在詠院的時光,在別人看來,或許是一場噩夢。對自己而言,卻是期盼已久的美夢。夢裏睜開眼就能看到父親,父親會溫和的對自己說話,而不是冷酷的告誡自己應該如何才能每一箭都必中靶心;夢裏會有溫婉的母親慈坐在床頭慈愛的看著自己,給自己用玉骨蘇繡做成的扇子一下一下的扇著涼風,哼唱著不知名的俚曲,而不是那些圍繞在身邊處處可見的嬤嬤和宮女太監。
可夢終究是夢,夢是會醒的。
醒過來之後,便是生母憔悴癲狂的臉龐,心就被巨大的愧意狠狠的擊中了,無措的自己卻在母親脫口而出把另一個女人同樣喊做了母親。
思緒至此,杜玉樓痛楚的閉了閉眼,時至今日,他依然無法解釋當初為何會在壽章長公主麵前稱呼宋玉梳為母,更忘不了壽章長公主那時堪比厲鬼的形容。有時候杜玉樓也會想,那個時時刻刻對任何人都帶著一份慈悲之心的宋姨會死,自己那一聲母親是不是也有一份功勞。
“大哥。”
杜紫鳶的喊聲讓杜玉樓終於從痛楚中抽身而出,他回過神笑了笑,拉住杜紫鳶走到石室裏的石凳上坐下,“紫鳶,大哥有話要告訴你。”
杜紫鳶猶豫的看了看杜玉樓,小聲道:“大哥,你認識我外祖父家的人?”
“是。”杜玉樓微微一笑,目光掠過麵色大變的辛嬤嬤,柔聲道:“紫鳶,與你們聯係的宋氏後人,是我找到的。”
“姑娘!”
不等杜紫鳶有反應,辛嬤嬤就跟一頭母獅子一樣竄上來將杜紫鳶一把拉起來藏在身後,她抽出早前悄悄藏在袖子的一柄匕首,將刀尖指著杜玉樓的心口,哆哆嗦嗦的問,“你,你把姑娘騙來,想做什麼?”
看辛嬤嬤一臉惶恐,一手壓著後麵的杜紫鳶,一手還將匕首在空中胡亂的飛舞著。杜玉樓苦笑一聲,落寞道:“辛嬤嬤,你當年還給我做過一碗蓮子羹,我一直都記得那股味道。沒人再能做出一樣的滋味。”
辛嬤嬤在半空揮舞的手就停下了,眼前一陣恍惚,記憶好像飛回到了那段時光。
侯爺在院子裏守著杜玉樓這個世子學武,夫人坐在屋子裏,跟自己一起將下人新送上來的蓮子小心翼翼的用針把蓮心給挑出來。主仆兩就在屋子裏用小爐子熬起了蓮子羹,屋子的角落裏擺著兩個冰盆,中間卻放著熬蓮子羹的火爐,侯爺有時扭頭回來看見了,就會衝著夫人無奈的笑一笑。
“辛嬤嬤。”有些記憶,杜玉樓知道,不僅是他一個人沒有忘記。
“您為什麼要是她的兒子!”辛嬤嬤看著杜玉樓那張與杜如歸相似的臉,忽然丟掉手中的匕首,摟住身後的杜紫鳶放聲痛哭,“夫人那麼心痛您,侯爺把您抱回來,夫人看著您就說您天生就應該是杜家的孩子,她把您當親生骨肉一樣照顧。夫人認命了,她認命了……”辛嬤嬤滿眼都是血絲的望著默不作聲的杜玉樓嘶喊,“為了侯爺,為了您,夫人說願意一輩子做妾,她原本打算把姑娘好好生下來就搬到莊子上,讓侯爺隔三岔五的去看看她就行。可夫人沒想到,連宋氏都沒有保住,老爺太太都死了,夫人也不想活了。”
杜玉樓漠然無聲的聽著辛嬤嬤的話,彎下腰將地上的匕首撿了起來。匕首刀柄上一朵小小的玉梳花印著兩道深深的十字刮痕,他喉頭一梗,察覺到淚水在眼眶裏轉了轉,他很快的抬了頭把一切心酸痛楚都咽回了肚子裏。
八年過去,他早就學會不在任何人麵前流淚了。若上天注定賦予你刻骨銘心的傷悲,哪怕傾盡天河之水,痛苦亦不會因此減少一分一毫。
他將匕首揣到袖中,站著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哭的不能自抑的辛嬤嬤,“辛嬤嬤,我找到宋氏的人,不是想害紫鳶。”
無論過去有一段時光如何想要將麵前這個人當做是夫人的兒子,事到如今,辛嬤嬤已經不會再相信杜玉樓了。就像她知道杜玉樓會是杜紫鳶的依靠的,卻同樣告誡杜紫鳶防備杜玉樓一樣。她抹了抹淚恨聲道:“那你是為了什麼?”
“為宋氏翻案。”杜玉樓麵無表情的吐出句話。
“你說什麼?”
不僅是辛嬤嬤,就連杜紫鳶都詫異的看著杜玉樓。然而杜玉樓眼底臉上都是死寂一片,叫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杜紫鳶沉默了一會兒,不顧辛嬤嬤的阻攔,走到杜玉樓的麵前,“大哥,是爹叫你這麼做的?”
“就算是老爺,他也不會這麼做!”辛嬤嬤在後頭揚聲喊了一句,衝杜紫鳶道:“姑娘,那個女人終究是他的生母,他不會這麼做,您別信他。”
杜紫鳶拉著辛嬤嬤的手安撫一樣的搖了兩下,扭頭看著杜玉樓,清澈見底的瞳孔裏深深的映出了杜玉樓黯然的麵龐。看到杜玉樓別過視線,她緩聲道:“大哥,您為何要這麼做?”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