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定生還在外頭?”昭帝批完一本奏折,隨之丟下,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石大人一直跪在外頭,奴婢讓宮女去請石大人進來,可石大人就是不肯。”新任的禦前太監總管冒薑以前是在萬和宮伺候的,還拿捏不清楚昭帝的語氣。昭帝每說一句話,他都在心裏捏著心掂量了又掂量才敢回答。
昭帝一手捏著玉勺,一手端著碧玉碗,輕輕攪動了兩下碗中的湯汁,旋即笑道:“既如此,就讓他跪著罷。”
若是別人,冒薑聽聞昭帝這話,自然不敢多言。可外麵跪的是石定生,不僅是三朝元老,更是帝師。若真有個萬一,朝堂喧嘩起來,他這個在禦前伺候的太監隻怕也討不了好。
他察言觀色,發現昭帝臉上並無動怒的神情,就小心翼翼提了一句,“皇上,您瞧瞧這天色,雖說快入夏了,可還有些涼意,要不奴婢給石大人送件衣裳?”
昭帝唔了一聲。
冒薑如聞大赦,趕緊彎腰退出去殿外。
一看到跪在殿門漢白玉石道上的石定生,冒薑就哎喲一聲,上前低聲勸道:“石大人,您這是何苦,皇上正在氣頭上,要不您隔兩日再來?”
冒薑試探的一句話並沒有得到石定生的應和,石定生眉眼都不曾抬一下,冷冷道:“不必了,皇上若不肯聽納老夫的諫言,老夫便在這裏跪死就是。”
冒薑一下就苦了臉。
你跪死了倒是小事。橫豎風光也風光過了,家裏子侄都安排好了,皇上就是再置氣,該給的賜封還得給。可憐我這才上來的總管太監,隻怕到時候站出去就給那些大臣一人一腳踹在地上踩個稀巴爛。
文臣就是瞎折騰,明明就是人家母子的事情,偏偏要來鬧騰的歡,也不看自個兒多大歲數了。
冒薑又說了兩句好話,始終不見石定生鬆口,無奈隻得叫了個小太監把件外衣給石定生加上,他自己又沒精打采的折回神安殿。
方要進殿,一個小太監就匆匆過來小聲道:“冒公公,李大人求見。”說完生怕冒薑不知道一樣,加了一句,“就是石大人的那個關門弟子,大理寺少卿李大人。”
“李廷恩?”冒薑心裏一喜。
這個李大人可不一般,前頭被太後娘娘破例弄去兵部,後頭皇上就為了他跟太後別了一回,沒多久便生生將人又放到大理寺。
他嘴一歪,吩咐小太監,“把石大人給公公看仔細了,要有個插翅,公公剝了你的皮。”
“您放心,您放心。”小太監點頭哈腰急忙應下。
冒薑嗯了一聲,沒再看小太監,快步進了神安殿,在昭帝依舊在喝湯汁,就慢慢上前小聲回稟,“啟稟皇上,大理寺少卿李大人遞了麵聖的牌子。”
“李廷恩進宮了?”昭帝感興趣的挑了挑眉,玉勺落在玉碗中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他看了看殿外,感慨道:“石定生門生遍天下,在京中的便不下十人,唯有一個李廷恩入了宮。”
冒薑就在邊上垂著頭。
“傳旨,讓李廷恩來神安殿見駕。”
聽見昭帝這一句話,冒薑如聞大赦,趕緊應下了找人去宣李廷恩過來。
李廷恩才一走上去往神安殿的廊道,遠遠的就看見石定生跪在殿門外的石道上,他蹙了蹙眉,遞了個繡袋給前麵領路的小太監,小太監顛了顛分量,腳下的步子便不著痕跡的加快了。
“老師……”
“廷恩,你如何來了!”石定生見到李廷恩,先是一愣,繼而臉上就浮現出無可奈何的神色,“你這孩子,趕緊回去。”
李廷恩打量了一眼石定生身上批的半舊外衣,一看便不是禦賜,倒有些像是宮中太監們平日出宮時所穿。
“老師……”他左右看了看,發現周圍的太監與護衛都自發站得遠遠的,也沒有催促,心裏就有了底,他彎腰低聲道:“老師,您入宮是不是要勸皇上?”他沒說說勸什麼,但他知道石定生必然明白意思。
人都來了,看李廷恩的神情石定生也知道他不會輕易出宮。能有這樣一個門生,石定生心裏也覺得慰藉,又覺得有些失落,他神色複雜的歎了口氣,“你這性子。唉,為師已見過皇上,隻是皇上不肯聽為師的諫言。你既已入宮,便盡盡臣子的職責,麵聖時想法子再勸一勸。”他說著頓了頓話,叮囑道:“若事情不成,你便不用說了。為師一把年紀不打緊,你卻不同。”
李廷恩輕輕點了點頭,道:“老師放心,我有分寸。”
有小太監就過來催促了一句,“李大人,您快進去罷,皇上宣了。”
李廷恩衝石定生使了個眼色,大步去了殿中。
昭帝一看到李廷恩,就露出舒心的笑容,叫了免禮,隨手值了個位置,“賜坐。”
冒薑趕緊親自去端了小凳子讓李廷恩坐下。
“李愛卿今日入宮,可是朕交付給你的事情已有眉目?”
李廷恩恭敬的道:“回皇上的話,皇上旨意,微臣片刻不敢相忘,事情的確已有進展。”
“大善!”昭帝誇讚了一句,笑道:“既如此,以如今的情勢,想必不等多久,朕便能聽到愛卿的好消息了。”
“微臣必不負皇上厚望。”
見到李廷恩沒有如其他人一樣誠惶誠恐的謙辭,而是一副頗有自信的樣子幹脆利落的應下了,昭帝忍不住又是一笑,“看樣子,朕得多用一用新科的進士們,那些老臣子,坐在位置上太久,渾身的骨頭都坐硬了,在朕麵前,隻會滿嘴的虛詞。”他說著看向李廷恩,眼神幽深,“李愛卿以為,朕說的可對?”
麵對昭帝如此明顯的試探,李廷恩就沒法再沉默了,他默了默,起身道:“啟稟皇上,微臣有話。”
昭帝看著他,淡淡道:“有話就說罷。”
“還請皇上屏退左右。”李廷恩沒有直言,而是提出了個請求。
“都下去。”
冒薑早就不想呆在這兒受池魚之殃了,他趕緊彎腰將殿中的宮人們都帶了出去,還貼心的讓人合上了殿門。至於宮中的規矩,昭帝的安危,冒薑一點都不擔心,在他心中,遵旨辦事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