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猛看完信,將信紙隨手就遞給邊上的弟弟焦力。趁焦力還在看信,先對上首坐著的焦雄聲如洪鍾的道:“爹,咱應了罷。”
焦雄虎著臉,“你少多嘴。”
焦猛梗著脖子,抖得身上的鎧甲嘩啦啦作響,不服氣的道:“我怎就不能說了,妹妹都給人害了,咱們還要做鎖頭的王八,這輩子也就隻能做王八了!”
焦力把信看完,聽見這話也在邊上道:“大哥說得對。爹,咱們焦家在襄陽也算是大戶人家,世世代代都效忠朝廷。當初起兵的時候,咱們可是跟永王說好了,事成之後,正妃的位置就是妹妹的,可到頭來,他做了啥!宣束澤這王八蛋,妹妹被他兒子殺了他一聲都不吭,說妹妹是得了急症!”焦力先前還有些做戲的成分,此時卻是越說越動了真火,蹭的站起來揮舞著胳膊道:“爹,他不仁,咱們就不義,弄死宣明鐸這小兔崽子,看他怎麼辦!”
“住口!”焦雄額頭青筋凸凸直跳,突然往扶手上重重一拍,打斷了焦力的話。
“爹!”焦力不死心的喊了一句,發現焦雄一副要吃人的模樣,這才不情不願的將話咽了回去,氣哼哼的坐回位子上。
一直默不作聲看著的焦猛此時道:“爹,二弟說的也是道理。永王先對不起咱們焦家,就怪不得咱們焦家反水。”
焦雄橫了兩個兒子一眼,長歎道:“難啊。這封信,是李廷恩叫人送來,誰都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可沒有皇上的禦筆,咱們焦家縱使此時再投靠回朝廷,隻怕將來也不會有好下場。隻可惜博兒才三歲……”
焦猛和焦力臉上跟著露出了無奈之色,他們也都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留下的那個外甥。
焦雄膝下有六子,卻唯有一女,唯一的女兒,就是永王寵愛的焦側妃。焦側妃得寵多年,偏偏三年前才生下一個兒子。自焦側妃死後,這個兒子就被送到了永王妃院中撫養。即便外間都盛傳焦側妃是死於永王府世子宣明鐸之手,然而隻要永王一日對外說焦側妃是死於暴病,焦側妃就是死於暴病。再說就是證實焦側妃死在宣明鐸手上,宣明鐸是嫡子,焦側妃就算擁有朝廷的誥封,依舊是個小妾。嫡子殺父妾,固然是觸犯朝廷律法的行為,可惜沒人會為了這個就要真的治嫡長子的死罪,傳出去,會讓天下人嗤笑。焦家上下都很清楚,永王有意江山,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側妃背上性好美色的罵名。宣明鐸罪名不能公告天下,焦側妃的兒子養在永王妃膝下就是一種求都求不來的恩賜。焦家上下,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焦雄連連歎息數聲,目光又落在焦力旁邊的那封信上。
不得不說,信裏寫的那些東西,觸及到了他最害怕的地方。焦家此時,的確已經是危如累卵了。進,別說是外孫才隻有三歲,能不能長大都是問題,還被別人捏在手心裏,實在難以看到指望。退,偏偏自己當初將女兒嫁去永王府,得寵多年,又是頭幾個聽從永王號令的,朝廷不會輕易相信。往前還是往後,似乎都是一條死路。正因為看清楚局勢,這些日子,他才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
然而,李廷恩的話,又如何能信得過?
焦猛敏銳的察覺到焦雄的視線一直落在信紙上,眼角抽了抽,低聲道:“爹,應了罷。咱們應了,除去宣明鐸,好歹算是一樁功績,若到時候朝廷不答應,咱們也算是給妹妹報了仇。不應,咱們真是沒路能走了。”
焦雄心裏一顫,有些渾濁的眼射出銳利的光,“不錯,咱們焦家,是沒路能走了。”
見焦雄意動,焦猛趕緊加了把火,“爹,過幾日宣明鐸要帶著永王府幾位公子爺上城外圍獵,咱們不如……”
“猛兒,你……”焦雄震驚的看著焦猛。
焦猛陰狠一笑,森冷道:“爹,一不做二不休,咱們把他兒子都殺了,隻留下博兒,到時候也叫他嚐嚐血水憋在喉嚨的滋味兒!”
“對!”焦力拍案而起,附和焦猛的話,叫囂道:“爹,他不就是仗著咱們焦家已經上了他的船不能再翻臉?咱們這回也給他來上這麼一回,叫他看看焦家的男人都不是軟蛋!他還要靠咱們焦家幫他打江山,到時候膝下又隻剩下博兒,我就不信他還真敢對焦家動手!就是忍,也得忍到這天下有個分曉的時候!”焦力越說越激動,一拍手躥到焦雄跟前,使勁兒催促,“爹,拿主意罷。殺了他的兒子,咱們對朝廷也算有個交代了。橫豎是個死,不如拚條血路出來,真等他用不著咱們焦家的時候,宣明鐸那小崽子又把兵權都給掌了,咱們焦家上上下下幾百口,那是真沒活路了。”
“別說了!”焦雄腮幫子上的肉抖了兩下,一聲爆喝阻斷焦力的話後,忽然仰天長笑幾聲,歎道:“罷罷罷,咱們焦家以誠待人,奈何別人不願啊。”他倏然收聲,眼中爆射出精芒,威勢陡然大增,“猛兒,你去把送信的人叫來!”
焦猛與焦力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流露出的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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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連綿的陰雨已經下了五日,王太後臥在床上,看著窗外從鳳頭屋簷上落下的雨水垂成一條筆直的紅線,眼眶跟著湧起一陣陣潮意。她艱難的抬起自己的手,看到上麵一塊塊如黃豆般大小的褐色斑點,忽然吃吃的笑出了聲。
周圍服侍的宮婢們如同聽到了什麼恐怖的聲音,情不自禁往後麵小退了一段距離。
“公公……”小太監提著燈籠一麵埋怨老天爺一直不開眼放日頭出來,一麵小心翼翼的推開永寧宮側殿一間屋子的門,小聲的喚了厲德安。
厲德安正和衣倒在榻上養神,聽見小太監的聲音,喉嚨裏咕嚕了一聲,坐了起來。看到幾個小太監提著燈籠進來,任憑他們一邊給自己穿鞋端水洗臉,他自己朝外頭望了一眼,一看就歎了一聲,“這天還陰著。”
小太監道:“可不是,都多少時候了,就沒見老天爺開眼過,這幾日更是連著下雨,大白天的還得用燈籠呢。”
“唉……”厲德安往小太監腦袋上拍了一下,搖頭道:“日子不好過喲。你小子趕緊存些銀子,別都拿去輸了,過一日是一日罷。”等到有一日過不下去,這永寧宮撐不住了,也好有本錢出去養個兒子過太平日子。
不過後麵這半截子話,厲德安無論如何是不會說的,即便如今他心腸也軟了許多,也有了赴死的打算。可沒走到絕路上,他還是想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