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1 / 3)

果然一見到麵色紅潤的昭帝,威國公夫人不覺得歡喜,反而一陣心驚肉跳。

昭帝故作沒有看見威國公夫人難看的臉色,他叫了起,又問了幾句二皇子的病情。

二皇子是陳貴妃的命根子,是威國公府上下的指望,陳貴妃恨不能二皇子三天就能竄一竄,早點平平安安的長大繼承皇位,當然不會在昭帝麵前說一句半句不好的話。

聽昭帝問起二皇子的病情,陳貴妃趕緊道:“皇上放心,二皇子底子打得好,不過是小病,過兩天就好了。”

昭帝垂下眼瞼,眼尾瞥了下已經躲到內殿去的威國公夫人的背影,心中隻覺得好笑。

想瞞住自己什麼呢,不想讓二皇子在自己這個天子麵前落一個病弱的名頭是不是。可自高宗過後,皇室之人,素來是沒有一個身強體健的。

一陣尖銳的疼痛自胸口傳來,昭帝麵不改色的忍下這股痛楚,淡淡道:“既如此,愛妃就好好照顧二皇兒,國公夫人入了宮,朕許她住在宮中伴你幾日再出去。”

陳貴妃大喜過望,連忙謝恩,打量了一下昭帝的神色,有些猶豫的道:“皇上……”

昭帝看到她為難的模樣,心中一動,拉了她的手輕輕拍撫兩下,“放心,朕已無事了。”

陳貴妃癲狂之下刺中昭帝的事情,昭帝雖說暫且沒有追究,然而卻像是一塊巨石無時無刻的不壓在威國公府的頭頂上。行刺天子,這是什麼樣的罪名!

陳貴妃本算出嫁女,然而正如後宮的女人能為家人帶來一切,後宮妃嬪的娘家同樣也要與後宮妃嬪的榮辱同舟共濟。律法有言,罪不及出嫁女,可這一條律令,對天子的後宮來說,是不適用的。

威國公府知道此事的人夙夜憂心,陳貴妃起初也日日噩夢不止,連眼都不敢合上,唯恐哪一日突然既有人將她帶去送往冷宮,再給灌入一壺毒酒。

可昭帝依然如故的態度安撫了她,給了她莫大的信心,並且她還寫信出去安撫了威國公府上上下下的人。此時再看到昭帝舒緩紅潤的臉色,耳邊是昭帝溫和切切的話語,陳貴妃終於相信,這一次,昭帝的確是不會追究她了。

她心中的大石落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在為親生骨肉擔憂。

昭帝懷中摟抱著陳貴妃柔軟溫暖的身軀,唇角綻放出柔和的笑意,眼中卻是一陣刺骨的冰冷。見陳貴妃埋首在了自己胸前,他落在陳貴妃發頂的目光,已然變得森冷無匹。

等到昭帝走了,陳貴妃還在回味方才昭帝的百般輕憐密愛。

威國公夫人得知昭帝離開,從內殿出來,擔憂的追問,“皇上可有怪罪?”

陳貴妃滿腔歡喜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哪怕說這話的人是生母,心中依然十分不自在,當即有些不虞的回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皇上擔心二皇兒,當然要過來瞧一瞧,又怎會是怪罪。”

望著陳貴妃模樣,威國公夫人心裏那種古怪的感覺越加深重。不過她深知陳貴妃脾氣,沒有在這個時候和陳貴妃辯駁,隻是笑了笑道:“那便好。”

畢竟是生母,陳貴妃這會兒也回過味來,覺著自己口氣不對,描補了兩句,歡歡喜喜的道:“皇上準了您在宮裏住幾日呢。”

宮中可不是人人都能住的地方。命婦進來請安容易,想要住下,就得聖旨允準了,就算是公主,隻要出嫁,同樣如此。命婦能留在宮中陪伴女兒,是莫大的榮耀。

聽到陳貴妃這麼說,威國公夫人不免跟著歡喜起來,也開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些,女兒看上去的確是聖恩濃厚——

昭帝回到大慶宮後,先問身邊的冒薑,“李廷恩已經出宮了?”

冒薑道:“回皇上的話,李大人半個時辰前就出宮了。”

“嗯。”昭帝應了一聲,才想說話,肺部一陣躁動讓他壓都壓不下去,他捂住胸口,猛烈的咳嗽了幾聲。

冒薑趕緊叫小太監捧了銅盂上來接了昭帝吐出的濃痰。

清澈的能照出人影的水中,一口濃痰浮在表麵,與之相伴的,還有一縷縷票散開的血絲組成了一朵紅豔豔的花。

這已經是昭帝第七次吐出血痰了!

小太監還將銅盂恭恭敬敬的舉在頭頂上,來不及看到冒薑駭然的臉色和昭帝一瞬間冰冷的神情。

冒薑幾乎是手足無措的看了昭帝,震顫著喊了一聲,“皇上……”細聽起來,這聲喊分明已經變了調。

昭帝麵無表情的掏出袖中備下的絲帕擦了擦唇角,忽而喉頭一甜,隨著兩聲咳嗽,一大團黑紅的血汙落在水中,濺起一聲清響。

“皇上!”冒薑再也忍不住,震驚的喊了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此時跪在地上頂著銅盂的小太監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了,他捧著銅盂的手開始情不自禁的發抖。

昭帝頂著水麵上那團猩紅看了半晌,忽然一笑,淡淡道:“起來罷。”

不管如何,冒薑都不敢抗旨,他哆哆嗦嗦的起身,看著昭帝的臉色嗬斥了那小太監兩句,交代他出去瞧瞧將銅盂裏麵的東西給倒掉,決不能叫任何一個人看見。

小太監死裏逃生,連告退都忘了,捧著銅盂如捧著一個燙手的山芋,退出殿中後,幾乎是飛奔離開。

聽到外麵噠噠的腳步聲,冒薑臉上神色陰冷無比,對昭帝道:“皇上放心,奴婢今晚就料理好此事。”

昭帝沒有接話,他的目光,似乎已經落在了虛空中某個並不存在的地方,唯有他右手拿著的絲帕,依舊在不緊不慢的擦拭著唇邊的一縷血痕——

李廷恩出宮後,就被萬重文派來的人帶到了信義坊的一個小院子。

信義坊早前熱鬧無比,在春安坊起來之前,信義坊才是京城的中心,隻是隨著朱雀坊在太宗時建成完畢,高門大戶,勳貴世家都將產業搬走,信義坊便漸漸沒落下來,隻剩下一些京中不入流卻又有些底子的人家仍舊住在這裏。

這裏人口少,三教九流一般的百姓卻也住不起,住在這裏的人家雖說沒落了,依舊固守著一些規矩風範,輕易不肯像其他的市井百姓一般去打探別人家的家事,因而這是一個極好的地方。至少不會人多眼雜,也不會引人注意。

李廷恩乘坐著一輛一看就是車馬行租來的馬車在信義坊中大搖大擺的穿行而過,卻沒有引起一個人注意。唯有路過一戶人家時,一個守門的懶漢見了馬車,在後麵啐了一口。

進去萬重文在信義坊置備的院子,李廷恩就見到了守候在門口的萬重文。

見到李廷恩,萬重文甚至來不及敘舊,他揮退下人,一邊走,一邊就將安原縣主說的事情重又說了一遍。

“廷恩,你才從宮中出來,皇上那兒可有……”

李廷恩聞言深深的投過去一眼。

接觸到李廷恩的目光,萬重文就有些訕訕然。

打探別人見駕之時所說的話,所得來的消息,這可是大忌!天子,是不會用口風不緊的人,更不會放過他信任了最後卻又口風不緊的人。別說是見駕之時所說的,就是私底下各人打探出來的消息,誰又真的會老老實實的跟聯手之人分享。若這次不是事關重大,安原縣主又代表萬家先做出了一個進退維穀的決斷,萬重文不敢保證自己是不是就真的會將這樣一個重大的消息如實告訴李廷恩。

推己及人,萬重文此時心中十分愧疚。

李廷恩沒有繼續說破此事,他隻是道:“先見過縣主再說罷。”

“好。”萬重文沒有二話,“安原今日也過來了。”

兩人行到中間一進院落的正屋,李廷恩看了這間四麵開窗,周圍一片敞亮的屋子,再看看中間如一塊鐵板一樣端坐著的付華麟,不等坐定先就開口,“黃勝仁在你們手裏?”

付華麟臉上並沒有吃驚的神色,他毫不掩飾的承認,“不錯。”

李廷恩彎了彎唇,坐到付華麟。

他早就知道,能讓黃勝仁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宮中,還叫人尋不出錯漏,找不到蛛絲馬跡的,除了杜玉樓,便唯有付華麟和沈聞香。

當然杜玉樓也有抓黃勝仁的動機,不過杜玉樓既然已經和王太後撕破了臉麵,壽章長公主甚至因此喪命,那杜玉樓就絕不會是為了王太後去抓一個月華宮的下人,至於昭帝,此時的昭帝,哪會分出心思去給一個無關大局的太監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