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的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沐風,她十歲。
沐風來的時候,我們家嚴整以待,每個進出口都掛上了避邪玉,每一件法器擦得晶晶亮。家裏的每一個人都顯得很緊張,爺爺更是把象征著族長權威的一對玉板指掛在了我和弟弟的身上。
我躲在窗外偷偷地往裏麵巴望,沐風是由她奶奶領進來的,小小的個子,大大的眼睛,粉粉的臉蛋,抿嘴一笑,嘴角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左邊臉上有幾塊淡淡的青斑,卻掩蓋不了她的可愛。爺爺和她奶奶在客廳裏寒暄了兩句,便進裏屋談話去了,把她一個人留了下來。她睜著好奇的眼睛四處張望,卻沒有四處亂跑,還是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我悄悄地從窗口移到門口,向裏麵張望,她看到我抿嘴笑了,露出可愛的梨渦,我很難把她與爺爺口中的惡靈聯係起來。
不一會兒爺爺他們出來了。爺爺看到我,把我喚了進去。爺爺問她奶奶,取大名了沒,他奶奶說沒。爺爺沉默了……我看了看爺爺,看了看那張嬌小的臉,看了看門外,春風捎帶著桃花花瓣飄進了屋裏。我脫口而出:“如沐春風,就叫沐風吧。”爺爺摸了摸我的頭笑了,我的一句話,從此沐風便是沐風了,變成了我的妹妹,留在了我們家。
沐風很乖巧,她和我,還有慕巧最親近了。總是和慕巧跟著我,甜甜地叫我哥哥。慕巧上小學了,我教他寫名字。沐風發現她的姓氏是和我們不同的,從此,她再也沒有在慕巧的麵前叫過我哥哥。
沐風很瘦弱,當她情緒波動較大時常會引發心絞痛。我偷偷教她清風訣,其實爺爺知道,他默許了。我對她要求非常嚴格,對於小孩來說幾乎接近苛刻,因為我內心深處一直有股不安。我不理會什麼惡靈,我隻想留住這個妹妹,看著她快樂地成長,幸福地嫁人……
沐風發病的時候,我在上海上學,她十七,我二十。
我一得到消息就往家裏趕。等我到家的時候,村裏一片蕭條。一場瘟疫使村裏病倒了許多人和死了很多牲畜。沐風被禁足了,她的病引起了村裏人的恐慌,她的奶奶也為救她而死。當我看到她時,她低著頭一下子沉默了很多,臉上沒了甜甜的笑容,隻有青黑色的毒斑。“風……”我輕輕地呼喚她。她抬起頭,空洞的眼睛裏終於閃過一絲情緒,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哥哥……”我一陣抽心似的痛,我輕輕地擁著她,像抱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讓她在我的懷裏釋放她的痛苦。
那一夜,爺爺和我秉燭長談,慕氏家族幾百年來都有神力,或知曉天機,或拿鬼捉妖,導致怨氣積得太重,所以每三百年便遭一次天遣,惡靈應運而生。傳說有神鼎可庇護族人,可誰也沒見過。惡靈出世,族人害怕,便把他燒死,結果整個村莊變成了一片火海,幾乎滅族。族長把不準焚燒惡靈列入族規,以警後人。
而後出世的惡靈後便被囚禁,總有人跑去欺負他,欺負他的人總是死於莫名。有個善於醫術族人偷偷下毒,分量很少,不易發覺。長年累月,惡靈最終毒發身亡,村裏發生一場瘟疫,死傷過半。下毒者突然發瘋,死前留下令人費解的遺訓:“凡得我衣缽的後世子孫,以鮮血保惡靈性命。”這個人便是我們宗家的先祖,而沐風便是這世的惡靈。
爺爺一下子老了很多。沐風的奶奶就是那個繼承衣缽的人,是爺爺的親妹妹,為了救沐風、為了避免族裏更大的浩劫,用自己的鮮血封印了沐風體內的毒。
自從上次封印後沐風變得常常記不住人,即使是我,兩三個月不見後,她就忘記了我的臉。慕巧更是擔心,一有假期就往家,就為強化他在沐風心中記憶。沐風報考了廣州的學校,這是我和慕巧都沒有料想到的,我們本以為她回來上海的。或許她想出去走走,開開眼界;或許她想忘記一些痛苦,讓自己舒坦點……誰知一別竟是四年。
再次見麵的時候……她的病觸動了奶奶的封印,使我找到了她,不曾想過她就在上海,也不曾想過她即將離我們而去。她表現得如此淡然,讓我有還可以挽回的錯覺,或許我根本就不敢往那方麵去想,然而這次沒有奶奶精湛的醫術和生命的代價。沐風最後一口護命心頭血噴的太快、太突然,我們都沒有做好準備,措手不及。我和慕巧隻來得及將她的魂魄封印在玉板指內。
我和慕巧常常會盯著玉板指出神,裏麵的沐風時而安靜時而旋轉飛舞。她聽不到我們的說話,感覺不到我們的悲傷。沐風,如果你想飛,就盡情飛舞吧,現在沒有了肉體的痛苦束縛;沐風,我會封印你的痛苦,一直守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