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裴府又掛起了燈籠。
那黑色的風吹拂著廊下一排的燈籠，在沁芳齋中帶起一片婆娑葉聲。
裴若華遠遠的聽到前廳傳來的人聲樂響，想像待會兒的宴會會有多熱鬧。
心神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晚。
一樣的府邸院落，一樣的主人客家，一樣的人聲鼎沸。不一樣的是前後差了十二年的時光。那些熟悉的麵孔都變得陌生，大抵也都不複存在。
而她也從水將軍的女兒變成了今日的裴家小姐，可如今這一聲“小姐”又有幾人是真心喚她？
站在當年跟娘親住過的屋前，裴若華遙望向遠處燈籠映出的紅光出神。
那晚水府的大火，可也是映出這樣的顏色？那夜曾來裴府為她慶生的賓客們，可有料到後來突降的災禍？
沁芳齋原是娘親與姨娘未出閣前的住所，聽府裏的下人說，娘親當年回府養病也都一直住在這裏，如今自己做了這沁芳齋的主人，是不是也算物是人非。
她在心頭默念：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這首詞所歎的可是如此的心境？
一時間心內不知被哪來的悲戚所染，雙目中便有淚水湧上，蒙住了晶亮的眼瞳。身後蘇向雪走來為她披上披風：“進屋去吧，準備準備待會便要開宴了。”
“恩。”
裴若華點點頭。在離去前又回頭深望一眼，卻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忽的一陣細微風聲，她頭頂的燈籠滅了。接著咻咻幾陣風過，廊下掛的其他幾盞燈籠也挨個熄了。
蘇向雪慌忙將裴若華往身後一攔道：“誰？”
房中的綠香紅玉也被驚動，忙的小跑出來。三人將水若華圍在其中。
園中被前廳遠遠傳來的熙攘聲襯的更加靜默，隻有夜風聲撩動星空寂寂，卻無人回應。
四個丫頭緊張之餘，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
“你們幾個小丫頭倒有幾分膽色。”
“是我師父。”聽得來聲，裴若華忙的安撫蘇向雪，轉而向園中道：“師父你知道我這院中都是些丫頭還嚇唬我們，太不厚道。”說罷便牽起蘇向雪的手，便往房中回去。
綠香與紅玉也認得竹自青的聲音。自然也不再擔心，跟了水若華往回走。
“厚道？”竹自青一個閃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跟在四人身後左閃右閃的不住的問道：“什麼意思？厚道？什麼意思？”
紅玉隻是笑個不住，綠香不勝其擾，想了想道：“就是說您待人不好，不寬厚，不道義。”
“寬厚？道義？沒意思，沒意思。”竹自青不耐煩的揮揮手，像是要把這幾個詞語趕走。
綠香紅玉早是在路上見慣了他這樣子，知他最不看中禮數，便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蘇向雪看著這個古怪的老人，有瞧了瞧周圍幾人的反應。心裏卻想，這裏是裴府內院，女眷住的地方，這老頭出現似乎不太……
這時一旁的紅玉輕拍她的手臂給她了一個微笑，蘇向雪立即明白過來竹先生為何要滅那些燈籠。
如此竟是自己多慮了。
“師父你早晨那會兒怎麼不肯現身？徒兒也好給你敬杯茶水？”裴若華在桌前坐下，親自倒了茶給竹自青。
“不用，不用。老頭我最討厭那些亂七八糟講規矩的地方。”竹自青蹲在桌前的圓凳上，又是一陣揮手，像是那些規矩也追著他一般。
“那待會兒的宴席師父也不來麼？”裴若華語氣有些失落，她已經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了，若是在乎的這幾人也都不出現的話，豈不是更沒意思。
“這個倒是要去的。”誰道竹自青竟點點頭，“有好吃的地方定不會缺了老頭子我。”
裴若華頓時驚喜道：“師父肯去就好。若是嫌那些規矩麻煩，隻不理也就是了。”
這話說的讓一旁三個丫頭都笑起來。
竹自青明白是徒弟怕自己別扭，也不多說，隻抓抓頭岔開話道：“今日你認歸本家，也算大事一件，師父這會兒來是給你送禮來的。”
“送禮？”裴若華故意笑道：“師父不是最討厭這些禮數規矩麼？怎麼這會兒進了裴府，性子倒改了？”
竹自青聽了也嘿嘿笑著，神情竟有些忸怩，半晌不語。裴若華知他是不好意思，隻笑盈盈的看著，也不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