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雨水如柱,泄入院中缸內,伴了屋頂瓦片的叮咚,竟讓裴若華聽得有些出了神。
昨夜瑞兒突然到訪,帶來那麼多消息,一番應付下來,心裏隻記得一處太不合情理。
季文翰,他究竟是在做什麼?
這一路過來多少機會擺在眼前,為什麼不直接將北堂博雅除去?至少也可將他控製於手中。難道真如瑞兒所說是在權衡北堂與宣慶帝兩方實力?
按姨夫的狡猾性子,有了遺詔才敢與宣慶帝朝堂對弈,讓一國帝王動他不得、有口難言,難道對大興也有什麼壓製,才使得季文翰對他的寶貝兒子束手無策?
轉念一想,疑問又更多。
若姨夫大人有心上位,最要防的便是大興與宣慶帝交好。又怎會將秦梓書送入敵國,這不擺明是給對方機會在他眼皮之下做手腳?
姨夫這局棋下的太大,即便現下有了人提點,她仍舊是看不明白。
黃管事目光掃過身旁案上幾疊賬冊,望了望位上之人,心中頗有些不解。
天方亮便有下人傳話說長小姐等在書房,他匆忙間收拾妥當趕來,見到的便是這幅模樣。
又一縷風夾了水汽卷入窗內,將裴若華落於桌上的袖袍打的更濕些。黃管事借機上前道:“小姐,風雨太大,不如將窗關了吧?”
不得回應中再喚兩聲,聽聞身後急促的腳步聲伴了責怪的話:“風雨這樣大,如何連窗子都不知道關。自從……小姐你……。”
紅衣丫鬟嬌小的身影閃過,利落置下手中茶盤、關窗、回身取了帕子擦著小姐的衣袖。眼光略略掃來,黃管事連忙躬身低頭。
耳畔聽聞杯盞輕碰之聲,再有一聲輕歎,“黃管事,這一大早的,打擾您了。”
黃恒波連忙客氣幾句。待裴若華將他讓到座上,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賬冊道:“方才吩咐人取了上一季的賬冊給我,略翻了翻。”話停了停,黃恒波剛剛放鬆的身子立刻僵了起來。裴若華忙安慰道:“此番我並不是來巡視的。隻走前爺爺吩咐過,黃管事是他信任的老人,若我有什麼不懂的,可來向您討教。”
黃恒波忙起身回道:“不敢,裴老謬讚了。”
座上的人似乎疲倦至極,抬手捏了捏額角,“黃管事,有些舊事,我想討問,還希望您莫嫌小女愚笨話多。”
黃恒波的腰更彎了彎:“不敢。”
“當年的北堂家在商界權勢頗大,而錢莊更是各方資產的重中之重。如何竟能在幾月之間便退如潮落,不留痕跡?”
“這……普通的經商之人需要什麼,小姐自然都明白,小人就不再贅言。但錢莊一線,說小,關係到民生日常,說大,便涉及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所以除了要對各方消息掌握靈通,更重要的便是要有前瞻的能力。”說話間,黃恒波似記起當年舊事,袖中的手緊了緊。
“那時大澤商界,北堂與裴家因勢力爭鬥正是不可開交,卻巧遇先皇微服私遊,看上了北堂家的小姐。”
裴若華皺了皺眉頭,若這麼說,反而不該是壯大的結果麼?
黃恒波陷入回憶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卻不知為何,自安排了聖慈太妃入宮後,北堂家卻有收聲斂息之勢,原與咱們爭鬥不休的商鋪,貨源都一一撒了手。咱們原先得了他們家小姐入宮的消息,是有了幾分退讓之心的。卻不料一夜之間竟會有如此變故,一時間也沒了主意。卻是裴老當機立斷,請求太老爺讓他出手,趁勢將裴家商鋪的勢力發展起來。太老爺因多方打探不到消息,太妃入宮後又聖眷隆寵,更不敢動與北堂家爭搶的念頭。裴老幾次請纓,才得了瓊坊地界周邊商鋪的話語權。”
“當時太爺爺的想法是在自家門前,熟門熟路,若真出了什麼事也不至於太慘吧。”且他寵愛的是裴翊,並不是爺爺,若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得罪了皇家,自然也有人交得出去。
這後半句話裴若華並沒有說出來,隻默默的咽在了腹中,幽幽歎了口氣。
黃恒波也靜默了下來。半晌後,才又開口道:“裴老試探之後發覺北堂家對裴家在瓊坊的動作並無反應,便試著向四周擴散。說來也奇,北堂家似是怕了裴家一般,咱們勢力所到之處,他們即刻讓位,閉門休鋪。因這事情太過詭異,咱們也私下派人暗地尋訪調查過,結果卻無不是因著經營不善倒閉關門。一連問了十幾家都是如此,且手法甚是巧妙,做的果真如生意被裴家搶了一般。若不是咱們倆家是死對頭,特意留心,竟不能察覺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