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若華一路奔出清樂坊，遇到人多處便提氣而起，待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立在一棵樹下，四周漆黑，頭頂一片耀耀星海。
這裏似是上次她與季文翰遇襲之地，隻是那是眼裏全是身邊人，未曾留意過絲毫風光。
北堂家有錢，裴家有糧，博雅又已經做了皇帝，再算下來是不是便要發起戰爭了。
她爬上一處山丘坐下，對著滿天星光發愣。
原來是這樣，皇子隱忍數年甘為人臣，做的卻是幾十年後的打算。如此心智謀略，堪稱完人。
蟲鳴中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覺察有人靠近。
來人在她身後幾步開外站定，等了等卻是個女人聲。
“裴若華，我來與你做筆交易。”
水若華愕然回頭，這長裙廣袖翠色珠光，掩不住美人眉間一點焦慮。她也未遮掩自己的驚訝，拂袖起身道：“怎麼是你？”隨即恍然道：“你給了他假消息。”
曹嫻暘嬌麗的臉上憤恨一閃而過，“他往城西追人去了。”
水若華無奈的笑笑，“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腳，你可知道後果？”
曹嫻暘抿了抿嘴未做聲，水若華卻見她袖中的手緊緊握了握，終究忍不住提醒，“曹小姐，若你真要討他歡心，便順著他的性子做事。這般行事豈不是得不償失？”
“你住口。”曹嫻暘往前逼進一步，一張清麗絕豔的臉露在了月光之下。“太子尊貴，以後繼承大寶便是一國之君，你這點兒女情長風花雪月早晚要過去，少以為自己得了寵愛便可狂妄無禮。”
水若華將她看了一陣無奈歎了口氣道：“此等女兒最是可憐。”再看過來時，麵上便多了些肅穆，“你可知道你先是他的妻，而後才是那些身份頭銜後的榮耀權利與責任？若隻要做個稱職得太子妃，一個合格得皇後，那何其容易。最難不過是愛著一個人的同時，又要思他所思，慮他所慮。他需要穩固前朝，你便克製心酸吃味為他充盈後宮，他需要殺伐決斷，你便拋下家族利益以他為重。女人，你可分得清？”
最後這一句，她仿佛喃喃自語，像是要問曹嫻暘，又似是在質問自己。
曹嫻暘似是未曾料到她會對自己有此一言。來時路上心中得憤怒恨意似是隨著風聲草響點滴而去，想起臨行前聽來的那些事，心頭湧上萬千悲涼。
季文翰趕到時，見到得便是哭得淚人一般的她，一瞬間便斂了驚訝，淡淡道：“人呢？”
無奈曹嫻暘哭個不住，怎樣都問不出分毫，隻得命人將她帶走。
待人離去，他獨獨立在樹下，遙望著對麵浩瀚星海，直至星馳上前低低喚了句：“主上。”
“有消息了嗎？”
“回主上，”星馳瞥一眼又重新躲回暗處的星闌，咬牙道：“被耽擱了時候，未能查到消息，但聽聞描述，姑娘似乎是與吳家那位公子在一起。”
“他？”季文翰轉過身來，“他尋了華兒幾日，我不是吩咐了將人攔住？”
星馳再看一眼星闌遁跡的方向，狠了狠心道：“依屬下查訪，這吳公子今日隻是偶爾出現在了茶樓，似是撞見了主子離去，所以。。。所以。。。”
“所以，是華兒心甘情願跟他走的。”季文翰淡淡的嗓音聽不出情緒。“星馳，最近可是人手不夠？”
“屬下知罪。”星馳跪地垂首，滿頭的大汗，一旁星闌再看不過了，隻得閃身上前，“回稟主子，姑娘心思太重了，她自來古靈精怪，怪不得星馳被她騙了。”
“太子妃呢？”銳利的目光一掃而過，星闌立即噤聲。
“自去領罰。”
“是。”星闌與星馳連忙退下，山丘上隻餘一襲白衣，裹了銀色月輝，孤冷而立。
＊
“吳棋，你作何要說這些事與我聽？”
“妹妹，我雖是吳家養大，卻是個不折不扣得大興人，如今知曉了這些醃臢事，不論怎樣也該讓爺爺與父皇母後知曉。”
“所以你不是在向我詢問該不該說，而是怎樣說？”扮作男裝得水若華在榻上翻了個身。
耳畔水聲潺潺，月光清亮透窗而過，正照著對麵榻上得吳棋。他盤腿坐著，手中紙扇搖的呼呼作響，兩音相伴，甚好催眠。
“以心論心，你與我一般得尷尬境地，所以我才會想與你說這些。”他說著趿了鞋子坐在了水若華榻上。
“與我相反，你身為澤人，卻從小被皇兄養在大興，如此說他當初應該也是打了這般的主意。”他眼神略在水若華的後腦勺停了停，待聽到她悶悶的嗯了一聲，才帶了些歉意道：“我不是要來翻舊賬惹你不痛快，不過就事論事，皇兄雖說這事做的不地道，暗算了你，可他終究是一國太子，這些也都是必須的。”
見水若華不理，顧自道：“話說回來，我皇兄也是真的對你動了情，當初悉心為你回古家鎮尋解藥，還頂了父皇的注意為你解了牽情之毒。又幾次三番到大澤去，不都是為了你。”
“都是為了我？”水若華冷冷一笑坐起身來，“吳棋，你是當我還七歲小孩好騙麼？當初他將我送去虞城便是算準了要借詩會將我推到世人麵前，叫宣慶帝知道我的存在。那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我才是被隱藏了許久的北堂之子，雖說有了北堂家和裴家的庇佑，可這危險從一開始也就是他們帶給我的。送我一路回去大澤不外是為了躲避追來的太子妃，又擔心公主被我姨夫大人綁走再生枝節，順便借口脫離皇宮調查季小王爺和長生藥之事。”頓一頓，眸中神色更冷，“你可知道你這位皇兄心思深重，從不輕易信人？”
“他待在裴家那麼多日，不過是在打探消息，根本不相信我真的是被人綁了去。其中旁敲側擊裴家舊事，就是要知道我爺爺是否於北堂斯年達成一致，那些時日，可真是對我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後來博雅出現，他借為我尋解藥將我擄走，隻為引得博雅現身，打探他的身份，丞相府壽宴時加以試探，發覺他身份有異後趕回大興，舉棋不定之間用了公主聯姻的法子，因他知道博雅身份雖是假的，對公主的情誼卻真，即便當初擁簇秦梓書上位的決定失敗，還是可以順勢而就。這一局隔岸觀火，漁翁得利，怎得不讓我拍手叫好，心底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