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一個人好好的為什麼會染上肺結核?

那是因為他抵抗力差,抵抗力差是因為他身體羸弱,身體羸弱的往往是因為脾胃不壯。俗話說脾是後天之本,能資生一身,多吃自然多壯,節食過度難免會傷脾。

淳於揚的病因說穿了是餓的。

一個大小夥僅帶了半袋幹糧,風雨兼程走了一千多公裏路,沿途還要擺弄他的寶貝畫筆,這邊寫生,那邊采風,渡大河、登名山、賞風景、訪高僧……不病才怪。

好在他從小多苦難,硬命一條,沒吃幾服藥就緩過來了。到了六劑藥上,午後臉頰就不發紅了;再吃二劑,咳嗽開始見好;二十劑藥後再搭脈,病基本痊愈。而且大半個月來吃得營養,他竟然胖了一大圈,麵色好看許多,深凹下去的腮幫子也鼓起來,人精神了不說,看上去高大清俊,頗像三十年代紅遍上海灘的電影明星金焰。

比起家裏那幾個寶貝,姥姥當然更喜歡電影明星。

於是唐緲吃醋了,唐悔不在乎,老頭是能離老妖婆多遠離多遠。

唐緲叉著胳膊抱怨說:“她就是瞧不起我們工人階級!”

“緲娃子,”淳於揚在一旁喊他。

“幹嘛?”

淳於揚伸手:“給你顆糖。”

唐緲搖起尾巴跟過去,老頭說:“我算明白工人階級是什麼樣兒了。”

又過三天,唐悔給淳於揚停藥,以後隻是每天早上給他喝一碗淮山藥粥。淳於揚告訴他:“我連買襪子的錢都沒有,藥費隻能等我發了工資再慢慢還。”

唐悔正半躺在竹椅上搖蒲扇,聞言擺手:“不用,一家人了。”

“不不,一定要還。我能做木工和瓦工,農活也會,隻要能用上我的地方盡管說。”

“放心,你吃得都是山藥、雞內金、於術牛蒡子什麼的,曼陀羅也不是稀罕玩意兒。我隻有碰到那些兜裏有幾個銀子的冤大頭,才會加人參鹿茸蟲草,因為不加他還不痛快,覺得你怠慢了他。比起給錢,還不如替緲娃子去地裏把化肥撒了。”

淳於揚問:“他不會?”

“會~~~”唐悔拖長了聲音說,“但他老踩苗。”

從此以後淳於揚成了唐家的壯勞力,徹底解放了唐悔並挽救了唐緲。他病好後漸漸顯露出藝術青年的本性,勞動之餘喜歡呆在山頂上遠眺,有事沒事在家裏潑墨,對學校的任何規章製度嗤之以鼻,熱愛奇形怪狀的物體,覺得植物比人高潔,對不正常人類表現出強烈的認同感,口頭禪是:

“懵懂!”

“荒謬!”

“如夢幻泡影!”

他在唐家一直住到去五台山出家,這是後話,不提了。

再說唐好。

八月份唐好的學校開始補課,因為到了秋天他們要放長長農忙假。唐好從十歲起不得不去上學,因為能寫會算不等於能做試卷。比如截一段文人的囈語要讓你概括它的中心思想啦,比如弄一個遊泳池上麵裝水下麵放水還然後問你多久這池子才能滿啦……唐悔沉痛地表示他一個都不知道,隻能把唐好送給知道的老師。

可一個殘疾孩子在學校,與同學相處就成了大問題,她天天下學屁股後麵總會跟著幾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兒,一邊吸溜鼻涕一邊喊:“瘸子!瘸子!”

升上初中後她開始收獲憐憫,與新同桌還朦朦朧朧交上了朋友,但新學期開始一個多禮拜了,同桌那個叫四娟女孩卻始終沒來。

吃晚飯時唐好有些傷心,說:“四娟不會輟學了吧,以前她說過因為要照看弟弟,爸爸不想讓她上學了,反正也不是讀書的料子。都怪老師,看人家成績差就老當著大家的麵批評她。她人那麼好,卻被罵得那麼難聽,該多傷心啊。”

唐緲說:“老師判斷一個人好不好,從不看他人品,隻看他能考多少分。”

“瞎說,我也是老師,”淳於揚放下筷子說,“明天我去她家看看。”

四娟家離學校有七八裏山路,在同學中還算近的,山裏孩子連讀書都比別人多些艱辛。淳於揚是午飯後出發的,由於一路上畫畫,等太陽快落山了才到。

在村口他看見個光屁股小孩,便問:“你認識朱四娟嗎?”

小孩說:“是我姐。”

“她人呢?”

小孩說:“招魂呢。”

淳於揚懷疑自己聽錯了,進了朱家門才知道真是在招魂。朱四娟躺在殘舊的竹席上昏迷不醒,雞皮鶴發的關亡婆端坐在屋子正中,喉嚨裏發出渾濁的咕噥。